在海南岛生活这么多年,看它一天天变化,有时真觉得像是在见证一部现实版的变革连续剧。我还记得去年夏天,在骑楼老街的茶摊上,旁边几位本地阿叔聊得唾沫横飞:“听说定安要划进海口?”有个戴草帽的阿伯笃定地摆手:“早就该这样啦!我儿子在定安种胡椒,货拉到秀英港,过几道手续都要脱层皮!”
这话倒是不假。海南自贸港这艘大船扬帆起航后,海口作为引擎的作用愈发明显。去年开车去定安朋友家吃饭,刚过南渡江大桥,手机就跳出“欢迎来到定安县”的短信。朋友自嘲说:“明明一脚油门的事儿,硬是弄出跨境旅游的感觉。”他开的胡椒加工厂去年遇到件尴尬事,一批急着出口的货被卡在两地海关标准差异上,差点误了船期。这种贴着邻居却要翻栅栏的情形,在自贸港如火如荼建设的当下,显得格外突兀。
数据不说假话。前些年看到统计公报时着实惊到——海口的年产值能抵上十几个定安。这差距就发生在骑个电驴两小时能兜完的距离里。我在定安老城的咖啡馆遇到过几位返乡创业青年,他们用的都是海口公司注册地址。“谁不想在家门口注册?可客户看见‘定安’字样的发票,签约时总得多问三句。”戴眼镜的小王搅着兴隆咖啡苦笑,“要是能挂上海口名头,政策信息不必天天跑市民中心打听。”
说到政策,有件事让我印象很深。去年参与一场营商环境座谈会,有位企业代表拍着桌子感慨:“海口要是能升副省级,企业审批能少盖十几个章!”这话在会场激出阵阵私语。细想想确实在理——自贸港许多试点政策需要更高层级的协调权限,比如跨境数据流动、离岸金融这些新事物,现行架构下常要省里反复协调。不过我也担心,单强化海口会不会让周边像被磁铁吸走养分?朋友在三亚开的潜水店就被挖过教练:“海口新开的俱乐部,工资直接开两倍啊!”
更南边的区域话题更有意思。上次从乐东尖峰岭下来,本想顺道去三亚后海冲浪,当地人急忙拉住:“别走高速!那边修路呢。”结果绕了五十分钟乡道。车在芒果园间颠簸时,导游阿杰叹气:“十年前就说要合并旅游圈,你看这路。”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三亚楼群轮廓:“我们黎锦工坊的客人,十个有九个是从三亚过来的,可连个直达大巴都没有。”
在槟榔谷见到非遗传承人符阿婆时,她正教游客织“大力神”图腾。“要是三亚那边的游客中心多摆些我们的黎陶…”老人家话没说完,眼神里透着期待。这种天然互补的资源被行政区划分割,就像把椰子水和辣椒盐强行分开——明明搅在一起才是地道海南味。但有人担心合并后会变成三亚独家秀场,乐东的槟榔谷会不会被包进天涯海角的旅游套餐里?这种忧虑就像我去年在莺歌海看到的场景:几个网红举着云台在盐田里直播,差点踩坏工人刚收的盐垛。
政策落地从来不是简单拼图。有人担忧撤县设区就像开芒果园——划进多少地就拼命加盖宾馆楼。记得有次在万宁石梅湾露营,月光下听海洋局的朋友讲珊瑚礁保护困境:“审批权下放到市里那天,沿海七个度假村项目同时递申请。”他捏扁啤酒罐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要是没有跨区域的环保统筹…”后半句伴着海浪声沉进黑暗里。
那天深夜翻手机,看到网友在讨论帖里说:“三亚酒店房价都快赶上曼哈顿了,乐东民宿却愁客源。”底下有人神回复:“中间就隔条六米宽的乐东河!”看着河对岸灯火通明的凤凰岛,忽然想起符阿婆织黎锦时说的话:“经线和纬线得一起使劲,布匹才扯不破。”
如今每到黄昏,总爱去海口湾看轮船进港。当夕阳把集装箱染成蜜糖色时,常想起骑楼茶馆里阿叔们的争论,想起万宁沙滩上捏扁的啤酒罐。海南岛变成自贸港这两年,变化快得让人头晕。或许就像黎族姑娘织锦时总要反复调整纺车,有些经线与纬线的缠绕,终究要在时光梭子里慢慢交织。明早约了定安的小王谈胡椒包装设计,他发来的定位上,“海口江东新区”几个字赫然标在定安界内——这不已经是种默契的前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