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3年5月，谭阳镇。

顾青舟望着周围张贴的‘囍’字，眼底尽是难以置信。

他居然又一次回到了二十年前！

获得了第二次重生！

第一世，他从目不识丁的农民，凭借一张爷爷离世前留下的娃娃亲婚书，娶了部队大院里的柳汐云为妻。

然而结婚第三个月，他就被妻子柳汐云抛弃。

后来他终于鼓足勇气去深市找她，结果刚下火车就被汽车撞飞，临死都没能见妻子一面。

大概是上天见他命运凄惨，咽气后他竟然重生了。

第二世，顾青舟有了经验。

想着是柳汐云去了深市这个家才分崩离析的，他便极力阻止柳汐云去城里，结果可想而知，他又一次被抛下了。

但他并未放弃，又一次去了深市。

这次，他躲过了那场车祸，也顺利找到了地址，结果却发现柳汐云在深市早已和别的男人成了家。

顾青舟那一刻觉得天塌了，拉着柳汐云又吵又闹，骂她没心肝。

而柳汐云自始至终态度冷冰冰，看他的眼神嫌弃得就像在看地上的虫子。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没读过书还没修养的文盲！”

后来顾青舟在2003年孤独地死在深市破败地下室时，这句话依旧牢牢记在他的脑海里。

没想到老天让他又重新来了一世。

这一世，他累了，不想再追随柳汐云的脚步了。

顾青舟审视着房间。

挂在墙壁上那本厚厚的日历撕去了一半，正停在——1983年5月16日。

这是他刚跟柳汐云结婚半个月。

顾青舟出了神，他记得这个日子。

今天晚上柳汐云会跟家里宣布要去深市，从此，柳家鸡飞狗跳，而他的命运也慢慢滑落深渊。

果然，到了夜里。

当一家人都围坐在饭桌旁，饭吃到一半。

柳汐云放下筷子，张嘴便说：“爸，妈，我打算去深市做生意。”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柳父一下子火冒三丈：“荒唐！让你去参军当女兵你不愿意，竟然想去当个体户！你要是敢去，老子打断你的腿！”

柳母回过神来也赶忙说道：“汐云，你别乱来，你这刚结婚才半个月怎么就要走？青舟，你也赶紧劝劝你媳妇……”

顾青舟听着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话，不禁握紧了筷子。

他看着柳汐云看向自己时不耐烦地皱着的眉头，心口更是隐隐作痛。

而他更清楚，接下来柳汐云会说出“他还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然后直接起身离开。

顾青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我支持汐云去深市。”

顾青舟的话让饭桌上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最惊讶的就是柳汐云。

结婚这大半个月，但凡她晚回家一会儿，顾青舟就要大声嚷嚷得整个大院都知道。

现在她要去千里之外的深市，他居然说支持！

但顾青舟的话，却让原本愤怒的柳父，脸色更加难看！

柳母更是冷冷地斥责道：“青舟，知道你想帮你媳妇，但你不懂就别乱说话，只知道跟着瞎折腾！”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

顾青舟用毛巾擦了脸，上了炕。

柳汐云立刻往里面挪了挪，和顾青舟各占一边。

结婚这半个月，两人没有亲近过。

昏黄灯光下，柳汐云清冷美丽的侧脸映入顾青舟的眼帘。

她长得漂亮，有能力，要不是娃娃亲，她对他来说就像那天上的星星，怎么都够不着。

好吧，既然够不着，那就不碰算了。

见柳汐云像避蛇蝎一般躲着他，

顾青舟叹了口气，语气诚挚地说道：

“柳汐云，要不咱俩这日子别过了吧。”

第2章

“你什么意思？”

柳汐云愣住了，转过头看着他。

结婚后，全镇子的人都知道她柳汐云有个把她看得很紧的男人，

都说顾青舟恨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柳汐云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对顾青舟的厌恶更甚。

可今天顾青舟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找了我这么个没文化的粗人，你心里很不痛快吧？”

顾青舟开口问她。

柳汐云一愣，并未接话。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也确实配不上你。”

顾青舟却声音平静地说：

“你是大学生，我连字都不认识一个，这婚本就不合适，

我也不想耽搁你，等以后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就跟我直说，

我们到时就各过各的。”

顾青舟这话一出，

柳汐云震惊得呆住了，回过神来，她怀疑地皱起眉：“当真？”

顾青舟点头，又主动提议：

“要是你不放心，咱俩可以立个字据，你来写，我就按个手印。”

柳汐云虽然不喜欢他，

但一个大男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缓和了语气：

“你明白就好，婚姻本就该两情相悦，我们这样，对两人都不公平。”

“是啊……”

顾青舟这么说着，心尖却泛起细微的苦涩。

柳汐云很快起草了一份“结婚协议”。

签下名字后，顾青舟也马上按下了手印。

收好协议，柳汐云松了一大口气：“那我们就暂时以朋友相处。”

意料之外地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

她也变得大方起来，甚至还主动替顾青舟铺了床。

隔天。

顾青舟像往常一样早早起了床，为一家人的早饭忙碌起来。

对于他的厨艺，柳家人向来是赞不绝口。

“自从青舟进了咱们家，咱们可有口福了。”

顾青舟笑着说：“我也没别的能耐，就会做点儿吃的。”

柳母一边吃着，想了想又压低声音说道：“青舟，你再劝劝汐云，她爸昨天因为她这事气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顾青舟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抬眼就看见柳汐云走了过来。

她显然把这话都听了去，皱着眉头冷冷地说：“妈，我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说完她连早饭都没吃，直接转身就离开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顾青舟把手上的围裙在身上擦了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妈，汐云是不会考虑我的意见的。”

看到这情形，柳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反而开始担心起女儿女婿的关系问题，深深地叹了口气。

吃过早饭，顾青舟换上厂里的工作服去上班。

自从结婚后，柳家就给顾青舟安排了一份工作——在纺织厂当工人。

但顾青舟心里清楚，这家厂子半个月后就要倒闭了。

第一世的时候，厂子倒闭了他没能找到新的工作，但他也没放在心上，觉得有柳汐云养家，不用担心，结果没多久柳汐云就抛下他走了。

第二世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醒悟过来，失业后就只知道纠缠柳汐云，结果导致柳汐云提前离开了。

而现在，顾青舟打算为自己谋划谋划。

于是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努力地去寻找新厂子的工作，但别人一听他一个字都不认识，很快就拒绝了他，甚至还有人嘲笑他。

“扫盲都扫了几十年了，怎么还有不识字的人？”

这嘲笑让顾青舟脸色变得煞白。

他又想起了前世柳汐云对他的轻视，心里一阵刺痛。

他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家。

收拾家里的时候，顾青舟看到了柳汐云堆在房间角落里的课本。

前两世，他一直敬畏这些书籍，可细想，两世为人，他吃的不还是没念书的亏？

晚上，柳汐云回来之后。

顾青舟便找上她，指着那堆书轻声问道：“汐云，我可不可以借你那些书瞧瞧呀？”

从顾青舟口中听到‘书’这个字眼，柳汐云新奇地瞧了他一眼。

“可以，”柳汐云随口答应，又露出怀疑的神色，“你能看懂吗？”

顾青舟知道她瞧不起自己，也坦诚地摇了摇头：“看不懂，随便翻翻。”

柳汐云也是随口一提，没当回事。

“拿去看吧，别弄坏了。”

“不会的。”

柳汐云走后，顾青舟翻开封面，目光猛地停顿了一下。

虽然他认识的字不多，可‘柳汐云’三个字他是认得的。

然而这本书上的名字，却不是柳汐云的。

顾青舟对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读了出来。

“李洲白。”

刹那间，他脸色变了。

这是前世柳汐云在深市那个男人的名字。

顾青舟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但最终苦笑着叹了一声，开始看书。

是或不是，对他来说，还重要吗？

柳汐云回来时，撞见顾青舟居然真的在看书。

她心里觉得新奇，悄无声息地走到顾青舟身后，这才看见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一小截铅笔，正认真地在旧报纸上写字，只是字一个个都歪歪扭扭的。

看了一会儿，柳汐云忍不住纠正：“写字笔顺错了。”

顾青舟被吓了一跳，脸顿时红了，就要把纸本藏起来。

“看好，是这样写。”

柳汐云却从他手里抽过铅笔，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

没想到柳汐云会教自己，顾青舟愣住了。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点了点头：“知、知道了，谢谢。

第3章

柳汐云见他又写了一回，才转身爬上炕睡下了。

接下来的时日，柳汐云每日早出晚归。

顾青舟晓得她是在寻觅货源，等解决了货源，她就会径直前往深市了。

很快，两人大概就会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这天，柳汐云回来得比较早，见她闲着，顾青舟才鼓足勇气走上前：

“汐云，这个方程式的解法能教我一下不？”

听他嘴里说出“方程式”这个词，柳汐云又一次愣住了，上次他还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如今居然就知晓方程式了！

这可不是刚入门的人能问的问题。

柳汐云看完题目，认真地把解法跟他讲了。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顾青舟一脸惊喜地应承下来，顺便还触类旁通解出了其他几道题：

“这题答案是3，这题是7，是这样不？”

柳汐云惊讶地点头，这时她只是觉得顾青舟在数学这门科目上比其他科目要机灵得多。

但隔天，柳汐云送了顾青舟一个全新的文具包，里面有一支仙鹤牌铅笔、一块橡皮，还有“学雷锋”拼音本和算数本。

“以后就用这个吧，比旧报纸强。”

顾青舟呆呆地接过并道谢，心口却莫名地酸涩难受。

前世，柳汐云从没主动给他送过东西。

原来只要他不奢望她爱人的位置，他们也能这般和睦相处……

半个月后，顾青舟的厂子跟前世一样宣告倒闭。

回到柳家，提及这件事，柳家人没当回事。

柳母更是说道：“那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待着，和汐云好好努力，让我们柳家添个大胖小子！”

听了这话，柳汐云板起脸直接回屋了。

柳母喊不住女儿，只好拉着顾青舟，塞给他两张《庐山恋》电影重映的票。

“明天晚上，你们两个记得去看。”

在柳母意味深长的笑容里，

顾青舟捏着电影票跟在柳汐云身后。

看着板着脸一声不吭的柳汐云，

他思索着开口：“妈刚刚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也不会当真的。”

但柳汐云只是随便‘嗯’了一声，

神情也十分冷淡。

看到这，顾青舟莫名地心情低落。

回到屋里。

柳汐云直接上了炕，翻了个身：“睡了。”

“……好。”

顾青舟心情复杂，

捏在手心里的电影票怎么都送不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

顾青舟盯着电影票看了很久。

前两世他都没去看过电影，没进过电影院，

觉得电影院是有文化的人才去的地方。

现在自己虽然认识了几个字，

总归还是有些胆怯，

但……

纠结了半天，

顾青舟最终还是决定去看。

为此，他还特意穿上了自己衣柜里唯一一件白衬衫。

这还是柳家送给他的结婚礼物。

他本就是农村人，家里穷，

和柳汐云结婚时，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是柳家给的。

人民电影院门口人很多，

售票窗口排起了长队，

都是年轻的男女。

门口还有很多小摊，

卖饮品和小零食的都有。

顾青舟觉得新鲜，多瞧了几眼。

就听见门口有人拿着喇叭喊：“上一场结束了啊，下一场要看庐山恋的同志们，拿着票来这里入场了！”

人群涌动，

顾青舟也赶忙照样子过去。

结果才走两步，

顾青舟的目光突然定在了大门出口。

那里——柳汐云正和身旁的男人手挽手笑着。

那男人的脸，他几辈子都忘不了——正是李洲白！

对上眼神。

柳汐云一愣，就朝他走了过来。

顾青舟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跟李洲白一模一样的白衬衫。

两人站在一块儿，自己又黑又土气，

而李洲白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英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光彩照人。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柳汐云皱起眉头问道：“顾青舟，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青舟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他下意识地就藏起了电影票，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随便走走。”

这时，却听见李洲白面带疑惑地问：“汐云，这位大哥是谁？你们家请的帮佣吗？”

第4章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巴掌打在了顾青舟脸上。

他脸色刷白，紧紧攥住了衣摆。

见柳汐云脸色也不好看，顾青舟明白，她大概是也觉得他丢人了吧……

低下头正准备走，顾青舟却听见柳汐云介绍自己：“洲白，这是跟你提过的，我的丈夫。”

顾青舟浑身一震，失了神。

他怎么都没想到柳汐云会这样介绍自己！

她的丈夫——这句他活了两辈子，拼了命都想从柳汐云嘴里听到的话，竟就在此刻轻易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心口像被人攥在手心揉搓，这一瞬间，顾青舟竟有些想哭。

是感动？还是难过？心中更多的情绪，他却是无法表达的。

顾青舟不说话，李洲白则捂着嘴大惊，听起来满是歉疚：“原来是姐夫，真是不好意思，怪我怪我，我以前总觉得汐云要嫁肯定是嫁给一个高学历青年，没想到您这么……朴实。”

顾青舟听着，勉强挤出笑容来。“是多亏了柳家不嫌弃，让我做他们家女婿。”

李洲白脸色一僵。

旁边的柳汐云已经开口说：“洲白，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该回去了。”

随即便带着顾青舟离开。

回到家。

进了房间，不等顾青舟再说什么。

柳汐云张嘴第一句话便是：“以后别穿这衬衫了。”

顾青舟一怔，攥紧了手：“……为啥？”

柳汐云满不在乎地直接说道：“你不合适。”

说完她就拿着脸盆澡巾出了门。

顾青舟却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枯黄杂乱，皮肤粗糙，白衬衫穿在他身上不伦不类。

他忽然明白，柳汐云之所以带自己离开电影院，只怕是不想他再继续让她丢脸。

从窗缝钻进来的风吹红了他的眼睛。

顾青舟忍着胸口难以遏制的闷痛，狼狈地换下了衬衫，把它压在了箱笼最底下。

第二天。

顾青舟出门赶集市。

回来路过一家废品收购站，看见老板正把一摞书随便扔到打包站的车上。

他如今已经认识很多字，眼尖地看清最上面是本线装的《论语集注》。

那一堆，几乎全是这样的旧书。

不忍看它们变成造纸厂的纸浆，顾青舟下意识走上前问道：“这些书能卖给我吗？”

“都是些没人要的破烂，你确定要吗？”

“给我吧，多少钱？”

“按重量算，你全要的话给五角吧！”

顾青舟直接付了钱，然后费力地抱着那一大摞书回了家。

刚走进院子，就被邻居徐桂花瞧见了，她立刻大声说道：“顾青舟，你买这么多破书干啥？”

顾青舟腼腆一笑：“看。”

徐桂花一听，却是笑了：“知道你好不容易买了点书想装装文化人，我本来也不想拆穿你的……”

她眼神里透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不过青舟啊，你没读过书可能不晓得，这书啊得去新华书店买，你这从废品站买回来的东西就是垃圾！”

她的讥讽尖锐至极，说得顾青舟脸色微微泛白。

但顾青舟却没多言，安静地背着书回家去了。

刚把书整理好。

大门外就传来柳父的呵斥声。

“你跑啊！胆子变大了！”

顾青舟跑出去一看，发现柳汐云浑身沾满尘土，脸上带着伤痕，手脚都被柳父用麻绳捆绑住！

他吃了一惊，赶忙跑过去：“爸，你这是……？”

柳父怒气冲冲，指着柳汐云：“说了不准她去深市，这丫头还敢偷偷摸摸去弄货源，幸亏让老子逮住了！”

顾青舟一愣，看向柳汐云，却见她神情冷冰冰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父看她这副模样就来气，直接将她关进了柴房。

“给我好好在柴房里待着，别想出来！等明天一早老子就给你送部队去！”

说完，柳父还警告家里人：“谁都不准给她开门！”

柴房门关上的瞬间，顾青舟对上柳汐云不服气的目光，脚步便是一停。

晚上。

柳汐云躺在柴房挣扎着想解开绳子。

可老头绑绳子实在在行，她折腾半天也没能松一点点。

突然，柴房门被人推开一条小缝隙。

她一愣，竟看见顾青舟偷偷摸摸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顾青舟用小刀帮她把绳子割断，又递给她一个手提包。

“你走吧，我帮你收拾了几件衣服，另外这里是三十块钱，是我之前打工攒下来的，不多，但够你去深市了。”

柳汐云回过神，十分不解：“为什么？”

“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你会成功的。”

顾青舟说得平静又坚定，他不过实话实说，柳汐云却失神了。

从她下定决心去深市淘金，周围根本没人支持她，这是第一次，有人比她自己还相信自己……

屋外传来鸡叫声，顾青舟赶紧推她：“快走吧！”

柳汐云提着包，大步朝外面走去。

看着她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顾青舟唇角不由溢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明白，从这一刻起，自己和柳汐云真正走向了两个世界。

第5章

天空中阴云层层堆积，空气也格外闷热压抑。

柳家的院子里，顾青舟被惩罚着跪在庭院的正中央。

柳父站在他身前，严厉地呵斥道：“她糊涂，你也跟着犯糊涂是吧？竟然敢偷偷把人放走！”

柳母在他身旁哭泣着说：“青舟啊，我知道你是想对汐云好，可你这是害了她呀！”

顾青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爸，妈，汐云有能力、有见识，不一定非得参军才能实现自身价值。如今时代不同了，国家都把深市设立成经济特区了，汐云说不定能在深市闯出一番事业呢。”

这番话让柳父愣住了。

以往他只觉得顾青舟为人老实，虽说确实和女婿存在差距，但也是个好男人，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见解，倒是挺稀奇的。

不过即便如此，该罚还是得罚。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怎样，你这件事做得不对，就在这儿跪到晚上！”

顾青舟低着头，可腰板却挺得笔直：“要是这样能让爸消消气，我跪着就是。”

柳父哼了一声，甩甩手走了。

到了下午，暴雨如注。

顾青舟依旧一声不吭，就这么跪了一整天。

直到柳母实在看不下去，喊他：“快起来！再跪下去人都要跪坏了！”

顾青舟却问道：“爸现在同意汐云去深市了吗？不会再找人把她抓回来了吧？”

柳母看着他不顾自己，一开口就问柳汐云的事，直叹气：“你这傻孩子，老头子！说句话啊！”

柳父纵然满心怒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发泄，冷冰冰地说：“现在你们翅膀都硬了，老子哪还管得了！”

“谢谢爸。”

顾青舟这才松了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青舟！！”

柳母吓坏了，赶忙把他送去了卫生院。

顾青舟住了三天院才康复，不过总归这件事告一段落了。

之后一段日子。

顾青舟时不时会到废品站闲逛，家里买回来的古书也越积越多。

这天他拿着几本古书回来，邻居徐桂花一瞧见他又叫嚷开：“哟，汐云她老公，你现在是打算开废品站了吧？”

顾青舟不想理会她。

却听见另一个邻居也跟着笑道：“什么汐云她老公啊，现在他媳妇都跑了，我看要不了多久柳家就要把他赶回乡下咯！”

顾青舟神色一滞。

事实上，第一世的确是这样的。

柳汐云走后，他没了依仗，柳家人对他也有了看法，他不想回乡下才去深市找人……

这一世，他不想再是这样的结局。

要在大院里站稳脚跟，首先还是得自己能挣钱，总不能老是伸手问柳家人要，要是他自己是柳家人，也会不乐意。

但厂子的工作不好找，顾青舟突然想起那天去电影院时看见门口有很多摊子。

这种大热天，卖冰棍和北冰洋汽水正合适！

说做就做！

顾青舟进了货，到电影院门口摆起了摊位。

但真要开始卖时，他一时又有些胆怯。

周围的摊贩都在大声叫卖，顾青舟手心全是汗，脑子一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终于喊出声——

“卖冰棍咯！2分钱一根！”

喊了两声后，真的有人过来了。

收到钱那一刻，他眼眶泛红，竟突然想哭。

一天下来收摊回家后。

顾青舟算了算钱，居然赚了三块八毛五。

攥着钱，他唇角不禁溢出笑意。

他突然有了希望，等将来和柳汐云分开了，他也能养活自己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这天，顾青舟正和柳母在家准备做饭时。

外面传来邻居的大喊——

“柳婶子！你家汐云回来了！”

“你家汐云有出息了，我们大院里第一个万元户！”

听见这话，柳母赶忙拉着顾青舟跑到大院门口。

远远地，只见一辆崭新的小轿车从大路上开了过来。

周遭围观的邻居们都惊叹不已。

“天哪！这轿车是什么外国牌子？得花不少钱吧？”

“汐云真的有出息了！我早说过她能成功的！”

一片喧闹中，车在柳母和顾青舟面前停了下来。

柳汐云打开车门下了车，长发卷成了大波浪，一身红色长裙，脚穿黑色的小皮鞋，从后座拿出几大盒的滋补品。

柳母不敢相信：“汐云？”

“妈，我回来了。”

柳汐云眉梢间都透着意气风发。

所有人都在震惊之时，只有顾青舟神情淡定。

在柳汐云看向他之前，他默默转身回了屋。

身后，柳汐云想说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大院热热闹闹了一下午，到晚上才终于安静下来。

晚上，柳汐云回到房间。

看着正拿着字典认字的顾青舟，她轻轻咳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三千块钱放在桌上。

对上顾青舟疑惑的目光，她莫名有些不自在：“还你那三十块，连本带利。”

顾青舟明白了，却只拿回了自己的那三十块。

“你借三十还我三千，那我不成放高利贷的了？”

柳汐云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现在还懂高利贷这个词了？”

“我在看过的书里学的。”

顾青舟忍不住笑了。

他笑起来右脸颊泛起个酒窝，柳汐云一愣，忽地才发现这竟是顾青舟第一次在她面前笑。

心跳突然慢了一拍，就在这时，柳母在外面又喊她。

“汐云，这个麦乳精怎么吃，你给我说说！”

她忙起身离开屋子，说完麦乳精后又准备将买回来的滋补品一个个说明。

柳母却摆了摆手：“行了，别的我都清楚，你赶紧去洗澡，再好好陪陪你丈夫！”

说着又忍不住埋怨：“你呀！走得倒是干脆，把你丈夫扔下，你爸罚他跪了一天你晓得不！”

柳汐云一愣，反驳的话一时说不出来了。默默回到房间，屋里却没人了，她没多想，拿着浴巾就去家里的浴室。推开浴室门，撩开浴帘。柳汐云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见在昏黄的灯光下——顾青舟正背对着她在浴盆里洗澡。古铜色的肌肤光滑细腻，手臂上全是肌肉，整个人比之前挺拔健壮了不少。柳汐云红唇动了动。风吹动浴帘，顾青舟猛地转过头来。两人瞬间目光相对！

第6章

顾青舟立刻蹲了下去！柳汐云急忙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她匆匆退了出去。顾青舟穿好衣服走出来时，耳根发红，根本不敢看柳汐云。“我、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柳汐云也尴尬得不敢看他：“好。”

顾青舟便快速跑回了房间。等柳汐云洗完澡回来时，就看见顾青舟背对着她，看上去像是已经睡着了。炕中间，被他放了个枕头。柳汐云没出声，拉了灯上炕。当晚，柳汐云却做起梦来，梦里顾青舟的背影怎么也挥散不去。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身下一片潮湿。她脸色难看地又进了浴室洗了个澡。天亮后。顾青舟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去摆摊。突然听见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然后就看见徐桂花冲了进来，对顾青舟大喊：“顾青舟，你惹上麻烦了！”

顾青舟不明白：“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一大群人。最前面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金丝眼镜，举手投足温柔文雅，浑身都透着书卷气。

相貌之美，更是顾青舟见过除了柳汐云之外长得最出众的人了。

女人停在了顾青舟面前，问他：“请问您就是顾青舟，顾先生吗？”

她说话语调不疾不徐。

顾青舟还是头一回被人称作‘先生’这个词，强忍着慌乱点了点头：“是，您有什么事？”

“您好，我是民清大学数院院长林语嫣，听闻您从废品站买了许多旧书，是吗？我能看一看吗？”

一听她是为了那些书来的，顾青舟脸色瞬间变白，点了点头：“我这就搬出来。”

挤在门口凑热闹的徐桂花听了，立刻叫嚷起来。

“都说让他别捡了，这下可好！都让大学院长找上门来了！”

“这位同志，这顾青舟要是因为这批书犯了什么法，可不能连累我们大院其他人吧？”

每说一句，搬书的顾青舟脸色就更白一分。

他也是真担心是不是自己不懂，买到了什么禁书。

就在搬最后一摞书时。

柳汐云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一手接过他的书，大步走在前面。

“林院长，我丈夫没读过书，这些书都是他胡乱买的，如果有问题，你跟我说就行。”

顾青舟一愣，心口便是一震，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林语嫣抬眼瞧了两人一眼，表情依旧冷漠，拿着手里那本《论语集注》站起身。

“不用担心。”

“我是代表学校为新建的图书馆来收书的，很多旧书珍本都很难寻觅到，找了好久才找到顾先生。”

原来是这样。

顾青舟一下子松了口气。

便见林语嫣看了看地上的书，开口说道。

“这些书一共五十一本，有价值的可以一百一本，顾先生愿意卖吗？”

这话一出。

全场鸦雀无声。

柳汐云也惊讶地看向了顾青舟。

门口在寂静过后更是涌起一阵热潮。

“这地上这么多本，顾青舟！你可要发大财啦！”

“就是！柳家这是祖坟上冒紫烟了哟，汐云刚从深市赚了钱回来，一个没文化的女婿靠收废品都能收到宝贝！”

顾青舟是最为震惊的那一个。

他脑袋嗡嗡作响，惊讶地看着地上的书。

这么多书，往少了估算也有好几千！

见他不回应，林语嫣便又问道：“顾先生，要是您觉得条件不合适，我们可以再适当加价，您看行不？”

顾青舟猛地回过神来。

许久，他握紧了手，听见自己说道——

“不，我愿意无偿捐赠！”

第7章

全场一片哗然。

林语嫣一直平静的表情消失了，眼眸间浮现出一抹惊愕之色。

她打量着顾青舟，目光几番变化，随后沉声开口。

“顾先生，您放心，我说到做到，这些书也不是什么违禁书籍，您不用有顾虑，这些钱是您应得的，不会有问题……”

听着林语嫣的话，顾青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

“林院长，我没别的意思，这些书是我几毛钱买回来的，没想到这么值钱。”

“而且我之前买这些书，就是为了看书学知识，这些书我都已经抄写了一遍，留在我家里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从一开始语无伦次、无法组织语言，到后来越说越顺畅，顾青舟越说越坚决。

“所以我不是害怕，我是自愿无偿捐给国家的。”

林语嫣愣住了。

见顾青舟虽然声音不大，但眼神清澈，她一时目光复杂，还夹杂着一抹敬佩。

林语嫣没再多说什么，直接鞠了一躬。

“那就多谢了，我替无数学生感谢顾先生您的大义之举！”

林语嫣带着书离开了。

待人走后。

顾青舟的这一行为，立刻在围观的邻居当中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澜。

徐桂花忍不住挖苦道：“汐云，你家男人还挺自命清高，几千块钱都不要了。”

顾青舟一愣，目光呆呆地看向身旁的柳汐云。

他这才突然发觉自己完全没和柳汐云商量，就直接把书捐出去了！

正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

就听见柳汐云挡在他身前，朝着徐桂花反唇相讥道：“我家里还不至于缺这点钱，他想捐就捐，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柳汐云这么一表态，徐桂花没了言语。

其他想看热闹的邻居也都悻悻地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

顾青舟对柳汐云说了声：“谢谢。”

“没关系。”柳汐云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眼看着顾青舟要出门，柳汐云接着问道：“那个！顾青舟，有人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晚上你愿意跟我去看吗？”

听到这话，顾青舟想起上次在电影院发生的事，眼神黯淡了一下。

他低着头，直接回绝道：“不去了，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欣赏不来你们文化人的玩意儿，你要是实在想看，就还是和洲白一起去吧。”

没料到顾青舟会拒绝，柳汐云心里莫名地不痛快：“你让我跟别的男人去看电影？”

“你们之前不就一起去看过吗？”

顾青舟对她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

这话让柳汐云一怔，过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次在电影院门口的事。

她顿时笑了起来，赶忙解释道：“那次我不是和他去看电影，是他的舞团排练正好在电影院旁边的礼堂里，你想岔了。”

直到这时，顾青舟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两人安静了片刻，柳汐云轻声又问：“那看电影你去不去？”

顾青舟的手指攥紧又松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柳汐云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笑意。

晚上看电影时。

柳汐云精心装扮了一番，

顾青舟犹豫了片刻，

还是穿上了自己最崭新的衣裳，

把脸洗了两遍才出了门。

柳汐云驾车带着顾青舟来到了电影院门口。

两人打算进去。

旁边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喊声——

“借过！我们这儿有人受伤了！麻烦让一让！”

等人群让出一条通道，

就看见李洲白被人搀扶着从里面出来。

几人迎面碰上了。

柳汐云脸色一变，

立刻迎上前去：“洲白，你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

李洲白看了一眼顾青舟，

勉强扯了扯嘴角，

“你带姐夫去看电影吧，别耽搁你们。”

说完，

李洲白扶着旁边人的手就向前走去。

顾青舟只见柳汐云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我送洲白去趟卫生院，电影你先自己看吧。”

电影票被她随手塞到他手里，

他没接住，

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第8章

顾青舟下意识地去捡电影票，

再抬起头，

便看见柳汐云的车迅速驶离。

也不知站了多久。

身后传来喇叭声，

催促着电影进场。

顾青舟回过神来，

盯着手里的电影票，

心口有些憋闷得喘不过气。

来看电影的人吵吵嚷嚷的，

顾青舟沉默了半晌，

走进了电影院。

这是他几世以来第一次看电影。

前面的位置都被坐满了，

他便坐在了最后一排。

灯光暗了下来，

大银幕上缓缓浮现出画面。

电影正式开始放映。

顾青舟盯着银幕，

看得十分专注。

这是一部名叫《A计划》的搞笑喜剧，

周围的人都在笑，

他却看着看着莫名地眼眶发涩。

当晚，

柳汐云没有回家。

顾青舟一个人躺在床上，

怎么也睡不着。

电影也看了，

他应该开心才对，

可一想到柳汐云，

心里就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又闷又疼。

顾青舟实在是睡不着，

于是半夜起来，

拉亮灯，

开始写题。

只有做题才能让他脑子里不瞎想。

这一做题，一晚上就过去了。

第二天，直到顾青舟准备午饭时，柳汐云才回来。

走进厨房，见到顾青舟，柳汐云先是上前帮他生火，接着才斟酌着开口：“昨天晚上对不住，是我……”

“没关系的！”

顾青舟一边利落地切菜一边打断了她，神色自然，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他笑着说：“我理解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看了电影，挺好看的。”

柳汐云接下来的话都被他堵住，心莫名地烦躁起来，只好使劲往灶里添柴火。

就在这时，院子却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

顾青舟冲出去一看，竟是林语嫣又来了。

而这一次——她竟是来给顾青舟送锦旗的！

“顾先生，这是我们学校给你送的锦旗。”

柳母原本对顾青舟擅自捐书还有点意见，毕竟好几千块呢。

如今见到这锦旗倒是眉开眼笑了，忙推顾青舟：“青舟，赶紧接下！”

顾青舟看着那大红色的锦旗，有些手足无措：“还搞得这么隆重……谢谢您……”

“应该的。”

林语嫣被迎到正屋坐下，又递过来一个本子给顾青舟：“这个是我收拾书时发现的，是你妻子的吗？”

顾青舟看了眼，是自己的练习册。

他更难为情了，忙说：“是我的，我自学的时候，不太会做的题。”

之前有柳汐云教他，现在柳汐云不在，他有问题基本靠自己解决，但也有靠自己弄不懂的问题，他就都抄了下来。

林语嫣听了，眼里却有些惊讶。

这本册子上几乎全是大学的高等数学题了呀……

这几年，伴随着改革开放，国家对学术与国际接轨愈发重视，林语嫣自己本就立志将国内数学推向更高的水准，自然乐意看到更多的人喜爱数学。

见顾青舟求知心切，她开了口。

“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

林语嫣直接为他讲解了一道题，原本没指望顾青舟能一下子听懂，但从他的反应中，她看得出他竟很轻易就听懂了，甚至直接触类旁通！

林语嫣原本平静的眼眸一亮，看顾青舟的眼神变了。

顾青舟还以为林语嫣是嫌弃自己了，赶忙收起册子：“我这点小难题还麻烦院长您来教，实在是过意不去，是我太愚笨了。”

林语嫣却摇摇头，语气笃定：“不，你很有天赋。”

顾青舟愣住了。

这是他人生中，头一回，有人如此笃定地肯定他。

“如果你对数学感兴趣，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到学校来找我，这是我的联络方式。”

林语嫣直接发出了邀请。

顾青舟脸上一片绯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窘迫，只结结巴巴地回应：“好，好。”

林语嫣走后。

柳父看着锦旗喜笑颜开，喊柳母：“快快快！把这锦旗装裱起来挂起来！”

柳父脸上的神情比柳汐云成为万元户回来那天还要欣喜。

全家人都欢欢喜喜，只有柳汐云看着顾青舟有些泛红的脸，心里不痛快。

“人家客气几句，你不会就信以为真了吧？”

顾青舟握紧了册子，没作声。

见此，柳汐云心里更是烦闷至极。

她跟他最多算是朋友罢了，自己现在这样是在干什么呢！

经过这一遭后，好几天两人之间的氛围都沉默而怪异。

这天晚上。

柳汐云在饭桌上提出：“爸妈，我之后想前往深市长久发展。”

顾青舟一怔，看向日历：1983年9月23日。

是这天没错了。

没人知道，这次柳汐云去了，至少五年不会再回来。

一切还在按照之前两世的轨迹发展。

饭桌的气氛异常安静，但比起上次，今天的气氛显然缓和了不少。

柳父深深地看了柳汐云一眼，道：“要去可以，但你要带青舟一起过去！”

谁料话音刚落，就被柳汐云一口回绝。

“不带。”

这坚决冰冷的两个字，重重地砸在了顾青舟的心上！

第9章

柳父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他重重地一拍筷子，愤怒地吼道：“你敢不带？青舟是你的丈夫！你带着他理所当然！”

顾青舟却十分平静，反倒拦住了柳父。

“汐云刚到深市去发展，肯定很忙，我跟着过去反而会成为她的累赘，就让我在家里照顾你们两位老人，汐云去深市也能更安心些。”

柳父沉下了脸：“不可能！说什么都没用！柳汐云，你要是不带青舟，就别想走！”

柳汐云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瞥了顾青舟一眼，语气冷淡：“他能有什么用处？”

顾青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顿饭注定又是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

顾青舟还能想起柳汐云看他的那一眼，跟之前两世她看他时那种嫌弃的眼神一模一样！

顾青舟心里又苦又涩，难过极了。

他翻出题册来，靠做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大概是连老天也想捉弄他，没做上几道题，笔尖就坏了。

盯着不出墨的笔，顾青舟扯了扯嘴角。

这一幕映入旁边柳汐云的眼里，她的目光停顿了一下，又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

柳汐云外出处理事务，顾青舟去摆摊。

顾青舟平时摆摊没事的时候就会自己做题，从那天以后，更是总能遇见林语嫣。

林语嫣会耗费十几分钟的时间指导他题目。

所以，顾青舟对她也是愈发心存感激。

这天。

顾青舟像往常一样跟林语嫣请教题目，

这一幕却恰巧落入不远处专门来找他的柳汐云眼中。

柳汐云远远望着，手上还握着刚从国营商店新购置的长虹钢笔。

顾青舟始终没发觉她，和林语嫣正相对而笑。

不知为何，柳汐云看着只感觉刺眼得很，板着脸转身就离开了。

晚上回到家。

顾青舟脸上神采奕奕，做饭也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柳汐云看不顺眼，便回了房间。

一眼就瞧见顾青舟桌上放着一支钢笔，竟是一支派克高级定制钢笔，

她下意识拿起来一看，就见笔帽处刻着一个‘林’字！

柳汐云瞬间脸色阴沉。

吃过饭后。

顾青舟去给柳汐云洗衣服，摸了下口袋，却发现里面装着一支长虹钢笔。

他没多思索，拿着笔去还给柳汐云：“钢笔这么珍贵的东西，要保管好。”

柳汐云接过，态度冷漠：“我要送给别人的，你别弄坏了。”

好心还笔，却换来这样的回应。

顾青舟愣了一下，心尖泛起苦涩。

见她转身欲走，顾青舟揪着衣裳，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喊住了她——

“汐云，林院长今日说，要举荐我去参加国际奥数竞赛，你觉得……”

柳汐云回首，不难察觉顾青舟在提及林语嫣时眼中浮现出的崇敬。她沉下脸来，语气愈发不佳。“你自己的事儿不必跟我讲。”

顾青舟一愣，眼中期待的光芒黯淡下去。他低下头，掩饰住心底的苦涩，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第二天。

顾青舟去了趟民清大学，给林语嫣送去了自己亲手做的吃食，又郑重地把那支派克钢笔还给了她。

“林院长，多谢您借我钢笔。”

林语嫣收回钢笔，又多问了一句：“你买到新钢笔了？”

顾青舟摇摇头：“我研究了一番，笔尖能修，我自己用尖钳修好了。”

“厉害。”林语嫣也笑了，又叮嘱道，“机会难得，要好好拼搏。”

顾青舟郑重地点点头，聊了几句，便很快离去。

他回到家。

却见李洲白正站在院子门口。

“汐云不在家，你有何事吗？”顾青舟赶忙上前询问。

“姐夫，麻烦你把这个还给汐云吧。”

李洲白说着将手里握着的东西递给顾青舟。

垂眸望去，顾青舟眼眸猛地一缩。

他递过来的，正是柳汐云昨日买的那支长虹钢笔！

第10章

李洲白语调低沉：

“昨天收下这个后，我反复思量还是觉得不该收，毕竟汐云和你已经成婚了，我如今还收这般礼物，就是在损害你们的家庭，着实过意不去。”

“我想明白了，我和她的事已然过去，我也该向前看了。”

“还请你转告汐云，我会离开此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顾青舟站立许久，脑袋嗡嗡作响。

原来柳汐云昨天说要送的人，是李洲白。

半晌，顾青舟听见自己问道：“你要去往何处？”

“深市有个歌舞团邀我去做指导，我打算过去了。”

李洲白微笑着回应，说完便离去了。

顾青舟紧握着那只钢笔，指尖泛白。

深市……

犹如被雷击中一般，他大脑一片空白，胸口也几乎喘不上气。

原来……一切皆是命中注定，柳汐云和李洲白无论如何都是注定要走同一条路的。

半晌，顾青舟将钢笔收好。

而从这天起，他却一直没等到柳汐云回来。

过了两日，顾青舟便接到了林语嫣的通知，

说是国际奥数竞赛将在明年年初举办，

他得提前去参加国家集训。

柳父柳母都干脆地同意了。

到了出发的日子。

顾青舟却还想着跟柳汐云告别，

装了几个包子在铝制饭盒里，

就去钢材厂找柳汐云。

到了厂里，正要迈进大门，

旁边运送车上的一根钢条却突然滑落，

直直朝他砸过来。

“小心！”

他几乎吓呆了，

还是柳汐云眼疾手快将他拉开。

但他手上的饭盒还是直接被扫倒在地，

包子撒了一地。

顾青舟下意识要去捡，

柳汐云一把拉住他，

就怒气冲冲地大吼。

“别捡了！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顾青舟刚刚本来就吓了一跳，

被柳汐云这么一吼，人直接愣住了。

他握紧手里的铝制饭盒，

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给你送饭。”

他这样子让柳汐云心里烦躁到了极点，

不耐烦地说：“我不吃！”

顾青舟心口发闷，

想跟柳汐云说自己要走的事，

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汐云又看了手表，

随即拉开大门对他冷淡地说：“赶紧走！别在这里待着讨人嫌。”

铁门砰地关上。

顾青舟呆站在门口，许久未曾回神。

“别在这里讨人嫌！”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萦绕。

同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三次。

前两世，柳汐云都讲过一模一样的话。

顾青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前两世的回忆再度清晰地浮现。

曾经的他，是个目不识丁的人，

除了用大嗓门强行引起柳汐云的注意，

他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柳汐云为何要抛弃他这个原配。

他更不懂得，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爱情和尊重的。

而现在的他懂了。

回到房间，顾青舟鬼使神差地拿出钢笔，

写下两个字——成全。

看着这两个字，他露出苦涩又释然的笑容。

……

到了出发的时刻，顾青舟拿着行李出门。

柳母又给他塞了些吃的：

“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柳父也满是欣慰：

“你这次是去为国家争光的，到那边多听林院长的，努力学习！”

“嗯，我知道。”

顾青舟唇角扯出一抹感激的笑意，

最后看了看二老，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谢谢你们，我走了。”

柳父柳母愣了一下，

直到顾青舟提着行李转身，才回过神来皱眉对视。

另一边。

柳汐云终于忙完了所有事情。

钢材厂的胡工朝着她走了过来：

“汐云，今天来找你的那个男同志是你啥人？”

柳汐云停顿了一下，却是很自然地说道：

“嗯，是我老公。”

胡工一听，拍了拍她的肩膀：

“晓得你是担心他，觉得钢材厂里危险，可这么对老公可不行，你都不晓得他在外面都被你吼得脸都没血色了。”

听到这话，柳汐云一愣。

胡工笑了笑：

“回家跟他道个歉，好好哄一哄吧！”

柳汐云从钢材厂离开，脑中还回响着胡工那句话：

他被你吼得脸都没血色了……

心里又烦又乱，还有些奇怪的愧疚和心疼。

纠结了半晌，她猛地踩下刹车，直接调转车头朝百货中心开去。

等回到家，天色已经漆黑。

柳汐云把新买的男士皮带塞进大衣口袋才下了车。

远远地，她看见家门敞开着，不知为何，柳汐云心里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感。

心口一紧，她脚步随即加快，喊着：

“爸妈，我回来……”

谁知话还没说完，一把扫帚朝着她脸迎面扔了过来！

柳父的怒吼随之响起：

“你还有脸回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

柳汐云整个人被打懵了。

接着，柳母也哭着一掌打在了她的后背上。

“青舟这么优秀的男人你都不想要！简直是作孽啊！”

这话让柳汐云脑袋瞬间嗡鸣一声，满是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你自己瞧瞧！”

柳父气愤地将手里捏着的两页纸甩了过来。薄薄的两页纸像刀一样甩在柳汐云身上，上面的内容直直刺进她眼里——

一封，是她自己曾经亲手写下的结婚协议书！

另一封，却是顾青舟亲手写的离婚申请书！

第11章

柳汐云难以置信地捡起那两页纸。灯光下，顾青舟写的每个字都那么清楚。她心口猛地收紧，凝神认真看去。每看一个字，柳汐云的脸色就更白一分。此刻，她竟然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青舟已经从目不识丁的粗人，到现在居然能写下几百字一封离婚申请书了。

在文字的最后。他说：柳汐云，我真心祝福你在离婚后，能去寻觅到你真正的幸福。

落款处顾青舟已经签好了名字。

柳汐云的眼底瞬间一片血红，她握紧了纸张，不禁哽咽着问：“他去哪儿了？”

“青舟都跟你离婚了，你还问这个干什么呢？”

柳父还在气头上，怒目而视。

“我没签字，就不算离！”

柳汐云嗓音沙哑，突然作答。

听见这话，柳父和柳母相互对视一眼。

柳母很快从这话里察觉到什么，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上前一步试探女儿的想法。

“汐云，你这话啥意思？你不想跟青舟离？”

柳汐云盯着手中的离婚申请，深吸一口气确认：“我不想离。”

有了这句话，柳父和柳母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但柳父背着手，眉头依旧紧皱，冷哼道：“你没想跟青舟分开，那写的这个‘结婚协议’算咋回事？”

终归还是被问到了。

柳汐云神色微微一僵，神情有些不自然：“这是我跟他刚结婚那会儿写的，没想到他一直当了真。”

当时她对顾青舟没什么好印象，随手就写了。

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她对顾青舟越发认可。

若不是今天在此刻重新看到这份协议，她几乎都已经把它忘了。

然而也正是顾青舟把它重新拿出来，柳汐云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都记着这份协议。

见柳汐云神色中的失落确实不像是装的。

柳父没有再多问，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等青舟回来可一定要记得好好认错。”

柳汐云很快注意到了重点。

她眼睛突然一亮：“回来？他会回来？”

“没错，”柳母终究还是没忍住告诉了她，“青舟这次是去参加什么国家竞赛进行集训了。”

竞赛？是奥数竞赛吗？柳汐云脑海中回忆起来，上次顾青舟确实跟她提过一嘴，只不过当时自己心情烦乱，好像没对他说过什么好话。

天色已然很晚了。

父母又唠叨埋怨了她几句，这才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柳汐云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许久，也回了屋。

屋里已经空荡荡的。

以往柳汐云回来，不论怎样，屋子里总有灯亮着。

顾青舟的身影时而在桌前坐着看书做题，时而待在炕上他自己的那一侧，早早睡下了。

可今天，整个房间冷冷清清。

灯熄着，也不再有顾青舟的身影。

柳汐云的心也在这一瞬间猛地空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她走向了他平时最爱待着的书桌前。

掏出口袋里特意给他买的道歉礼物。

“你走得太匆忙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句对不起。”

打算先把礼物放进抽屉。

可放礼物进抽屉的时候，柳汐云的目光很快被旁边放着的钢笔吸引住了。

她眼底满是惊讶。

这支长虹钢笔，是自己原本打算送给顾青舟的礼物。

可前些天却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没等她去找，又遇上了钢材厂的事，于是就没多在意。

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汐云没想明白，忽然发现，钢笔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对了，你送给李洲白同志的钢笔，他让我还给你。

柳汐云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这怎么就变成她送给李洲白的了？

第12章

一晚过去。

柳汐云没能想明白，总觉得这事或许和李洲白有脱不开的关系。

于是隔天一大早她就赶到了电影院旁边的文工团排练厅。

李洲白得知她来了，十分高兴地走出来。

“汐云，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话才说了一半，看到她手里的钢笔时，他的神情有些僵硬。

柳汐云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直接问道：“这钢笔是怎么回事？你去见过顾青舟了吗？你跟他说了什么？”

李洲白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停顿了好半天，他说：“这钢笔是那天你落在这儿的，我给你送回去了，但我别的没说什么，是不是姐夫误会什么了？需要我跟你去解释一下吗？”

听他这么说，柳汐云神情间的怀疑减少了一些。

她皱起眉头收回了钢笔。

“只说了这些吗？”

李洲白犹豫着，又说：“我还跟姐夫说了，我打算离开这里去深市。”

柳汐云顿时一愣，“你也要去深市？”

“那边有舞团邀请我。”李洲白解释着。

柳汐云没多说什么，心却沉了下去。

她想，以顾青舟的头脑，怕是要误会她和李洲白了。

“发生什么事了？

“汐云，真的不用我去跟姐夫解释一下吗？”

李洲白满脸担忧地追问。

“不用，抱歉打扰你了。”

柳汐云收起钢笔，没打算跟他多聊的意思，转身就要离开。

李洲白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又追上来问道：“对了汐云，听说你也要接着去深市做生意，什么时候出发呀？要是顺路的话，我们一起去深市。”

话音刚落。

柳汐云却果断地拒绝了他：“不了，我不想让人说三道四。”

“这话什么意思？”

李洲白脸色一僵。

柳汐云看了他一眼：“我们一起下过乡，并肩有过革命情义，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前我没结婚倒没什么，想着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说风言风语。”

“但现在不同了，我已经嫁人了，我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顾我丈夫的感受，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才对。”

“你要去深市是你的打算，我去深市是做我的买卖，本就是互不干涉的两件事，要是我们一起走，落在别人眼里，倒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似的。”

这是柳汐云第一次这么严肃认真提起这些。

李洲白被噎得无言以对，脸色略微泛白，他把眼底的不甘掩饰起来，最后只是点头道：“好，我晓得了。”

听到李洲白的回应，柳汐云即刻举步离开。

原本在柳汐云的规划里，处理好货源的事情，她就该动身前往深市了。

可一想到顾青舟，她最终还是去了趟电话局，打了个长途电话到深市。

“柳老板，啥时候回深市呀？我们给您筹备接风宴呢。”电话那头的合作伙伴问道。

柳汐云却说道：“这批货我已经让人运过去了，但我本人就暂时不去深市了。”

“啥意思？”电话那头的人一脸懵。

柳汐云没打算多做解释，只说：“我在老家这边还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处理，需要再多些时间，这次的货我可以让出三成利润，麻烦你多上上心了。”

电话那头大为震惊：“柳老板，啥大事值得您让利三成也要留在老家？”

这个问题让柳汐云嘴角上扬。“追老公。”

……

两个月后。

经过柳汐云的四处打听，终于得知了顾青舟封闭集训的首次放假时间。

柳家人为迎接顾青舟归来，从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柳汐云更是开着车径直前往大院入口等候。

就盼着顾青舟回来的第一时间能够接到人。

公共客车缓缓到站，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群依次走出。

里面有好几个背着奥数集训统一背包的人，柳汐云伸长脖子仔细张望。

可等了好一会儿，从车里下来的人群中，连顾青舟的影子都没等到。

柳汐云随手拦住一位问道：“麻烦问一下，你认识顾青舟吗？他怎么没回来？”

那人一愣，接着回答。

“顾青舟？他和林院长一起走啦！”

第13章

一句话当场就让柳汐云呆立在原地。

她难以置信：“他单独和林院长走的？”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人很快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

柳汐云靠在车边许久，脸色冰冷且难看。

接着便回了家。

当天晚上，柳家人没能等到顾青舟回来。

柳汐云跟父母解释说是自己记错了日期。

然而她回到房间后，却是一夜未睡。

她的脑海里始终对那人的那句话无法忘怀。

顾青舟无依无靠，离开集训没回家，反而跟林语嫣走了。

柳汐云心里顿时感觉又酸又闷。

第二天一大早。

怀着深切的疑惑，

柳汐云径直去了趟民清大学找林语嫣。

林语嫣好像对她的出现丝毫不感到诧异，

她温柔的眉眼在看到柳汐云的刹那染上了一丝不耐烦。

“柳小姐是想问青舟的事儿吗？”

青舟。

她何时居然能直呼顾青舟的名字，叫得这般亲昵！

柳汐云眉梢不悦地轻轻一挑，

但还是忍住点头：“他为何没回家？”

“家？你说的是他哪个家？”

林语嫣淡淡地看着她。

柳汐云眉眼冷了下来：“自然是我柳家。”

话音刚落。

林语嫣轻笑一声，

“据我了解，青舟跟你已经离婚了，

那他怎么可能再回你们柳家？”

她怎么连这事都晓得？

柳汐云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林院长，这事是我们的家事，

还没领离婚证，他就仍是我丈夫。”

她冷冰冰的话语让林语嫣神色微微一变，

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片刻，林语嫣揉揉眉头告诉了她：

“我送青舟去了汽车站，

他说要回乡下老家。”

“多谢。”

柳汐云抬脚就要走。

林语嫣再次叫住了她：“柳小姐，不管你作何想法，我都希望你能尊重青舟的抉择，也别对他产生影响。实话说，他在数学方面极具天赋，未来必定成就非凡，我不希望你成为他前进的绊脚石。”

自结婚以后，所有人，包括顾青舟本人，都老是跟柳汐云讲是他拖累了她。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跟柳汐云说，她会连累顾青舟。柳汐云心里头有些百感交集。她没有回应林语嫣，迈着大步离开了。

顾青舟的老家位于距离大院80公里的乡村。柳汐云回了趟住处，收拾了些物品便启程了。

市郊县流西村。

顾青舟爷爷的屋子处在流西村最南边的山脚下。

坐了一整晚的汽车，顾青舟终于抵达了家中。

他提着行李推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

陈旧的木头混合着尘土的气味扑鼻而来。

顾青舟咳嗽了几声，伸手驱散面前的灰尘，望着家里熟悉的陈设，不禁眼眶有些泛红。

“爷爷，我回来了。”

这个家虽说破旧，却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也是前面两世他从柳家出来后唯一的安身之所。

今生依旧如此。

只不过，前两世他回到此处时，是消沉且不甘心的，

总觉着自己是被柳家撵出来的，是没脸见人的。

但如今不同了，他回来，是光明正大地回来。

心态有了变化，看什么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望着落满尘埃的桌椅，顾青舟放下行李袋，挽起袖子就打算收拾了。

经过一整天的整理，整个屋子立刻变得崭新如初。

顾青舟安心地在屋子里住下。

第二天，他拎上扁担和水桶，前往村里的水井去打水。

真凑巧，到了水井边。

恰好碰到了村里的刘大婶。

“这不是结了婚之后去了首都的青舟嘛，怎么回来了？”

刘大婶在一旁的洗衣井旁洗衣裳，笑着大声喊道。

顾青舟微微一笑，有些难为情。

他还记得，前两世自己被赶回来的消息就是刘大婶传扬出去的。

自己这次回来虽说不会停留太久，但也没想引人注意。

顾青舟一边打水，只是说：“回来祭奠一下我爷。”

刘大婶却是个爱八卦的人，斜着眼睛笑道：“哟，那你媳妇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

顾青舟打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首都的女人就是娇弱了些哈，怎么让你自己一个人来打水！”

刘大妈故意笑着说。

顾青舟的笑意微微一滞，“刘大妈，其实我……”

话才刚开头。

不远处的田埂上忽然传来惊讶的大喊声——

“青舟！你老婆开了辆小汽车在村口问路呢！你赶快去看看吧！”

第14章

水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水花四处飞溅，顾青舟抬头看去，有些难以置信：“我老婆？”

站在田埂上的是住在村口的吴大嫂。

吴大嫂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了水井边，忙忙叨叨地点头：“一听那口音就是京城人，长得可漂亮了咧，她到处在问你家在哪里，她说她是你老婆，叫柳汐云。”

竟然真的是她？

顾青舟愣了好半天，人已经被吴大嫂和刘大妈一起半扶半拉地朝着村口走去了。

刘大妈在旁边比他还激动：“我刚才还说呢，青舟怎么一个人回来，也没带着他老婆，原来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是这样吗？青舟，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吴大嫂颇为感慨，接着劝道，“夫妻之间哪有记仇到第二天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自己怎么还跑回老家来了？”

不给顾青舟回话的机会。

另一边的刘大妈很快又接过话茬：

“就是，不过你媳妇都特意跑到乡下来了，可真是用心了！你这媳妇找得挺好！”

“何止是好，我看是非常好，长得又标致，还开着小轿车呢！”

吴阿姨满眼都是赞许，接着劝道：

“听阿姨一句劝，你差不多就行了，等会见了你媳妇，好好说话。”

顾青舟被她们一左一右夹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脑袋都开始发懵，一句话都插不上。

就在这种情形下，他被两人直接带到了村口。

映入眼帘的是那辆熟悉的桑塔纳。

还有靠在车旁正和村长交谈着的——柳汐云。

不过才两个月没见，柳汐云看上去好像憔悴了不少。

但顾青舟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是因为自己，他寻思，柳汐云估计是在忙生意上的事儿吧。

不过……

按照前两世的走向，这个时候，柳汐云应该已经去深市发展了才对，怎么还在这里？

不等顾青舟想清楚，身旁的吴阿姨便大声喊了一句：

“青舟过来了！”

听见声音的刹那，柳汐云立刻转过头来，对上顾青舟的目光，她急切地跑了过来。

“青舟。”

有那么一瞬间，顾青舟似乎都要觉得她的语气是紧张且在意的。

可很快，他恢复了冷静，看了看周围投来的凑热闹的目光，叹了口气说：“有什么事先跟我回家里再讲吧。”

家。他说的是“回家里”，看来他还是把她当作自己人。

柳汐云这么想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好，我来开车！”

然而还没等她打开车门，顾青舟却摆了摆手说：“我家要走小路才能到，开不了车。”

柳汐云一时愣住了。

村长赶忙说道：“没事没事！顾家媳妇儿，你把车停在我们村支部的大坪上，我保证没人敢乱动！”

也就只能这样了。

柳汐云点了点头，很快把车停好了。

接着她把车里的行李提了出来，朝顾青舟走去，笑了笑说：“走吧。”

顾青舟神情有些复杂，最终没再多说什么，率先向前走去。

经过水井的时候，顾青舟还不忘挑水回去。

柳汐云看见了连忙说：“我来帮你吧。”

顾青舟看了看她，也没多说什么。

有苦力不用白不用，他把另一边的担子给了柳汐云。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家里。

进了屋，放下水桶。

柳汐云看了看天色，很有眼力见地就要去厨房生火。“是不是该做晚饭了？”

她倒是适应得挺快。

顾青舟拦住了她：“不急，我们先聊一聊吧。”

他十分冷静。

柳汐云一时反倒莫名地紧张起来。

顾青舟带着她进了屋，打开暖水瓶，倒了杯热水给她。“先喝杯水。”

已经进入初冬的天气，白色的搪瓷杯上方很快升腾起热气。

两人在屋中央的方形木桌对面坐了下来。

顾青舟沉默了许久，先开了口。“我给你写的离婚申请，你看到了吧？”

第15章

柳汐云攥紧搪瓷杯的手又收紧了些。

“看到了。”她说道。

听到回应，顾青舟却困惑了：“既然看到了，那我们如今已不是夫妻了。”

这话让柳汐云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冷：“谁跟你讲打了离婚申请就不算夫妻了？”

顾青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想清楚了：“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要我和你一块儿去大队上办离婚证的吗？”

这话让柳汐云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放下搪瓷杯，郁郁寡欢：“你就非得跟我离婚不可了？”

这话在顾青舟听来有些费解。

他叹了口气：“是你自己说过的，我们俩不合适，以前是我不懂事，非要缠着你，现在我也想通了，如今思想开放了，离婚也不算什么大事，既然婚姻不契合，那就分开。”

柳汐云听着他说的话，迎上顾青舟平静的眼神，一时陷入了沉默。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林语嫣说的那句让她别拖累他的话。

心底莫名涌起一些不甘。

柳汐云目光深沉：“如果我说我不同意离婚呢？”

这话让顾青舟一愣。

他紧紧攥着手：“可、可你要是不同意离婚，就没办法跟李洲白领结婚证了，从国家法规上讲，你们这算重婚，对你们没好处的。”

柳汐云完全懵了。

她设想过他会说很多别的话，唯独没料到这一句。

“这跟李洲白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跟他领证？”柳汐云一脸疑惑。

顾青舟皱紧了眉头，他本想说前两世都是这般情形。

可他又明白，这种话讲出来，未免太过荒唐。

于是他只能说：“总之，我都是为你着想，我成全你们。”

“成全个鬼！”

柳汐云也火了，她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搁，站起身来，“我跟李洲白压根没什么关系！你别给我胡乱安罪名！”

话一出口，见顾青舟愣住了，好似被她吓到了。

柳汐云缓和了一下情绪，接着又想到了什么，轻声解释道：“还有件事，虽说不清楚你为何会误以为钢笔是我送给李洲白的，但我想告诉你，不是这样的，我一开始就是打算送给你的。”

话说清楚了。

顾青舟愣了好一会儿，喃喃说道：“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顾青舟总该回心转意了。

可很快，顾青舟又轻轻扯了扯嘴角，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即便不是现在，日后你总归是要和他在一起的，我不想再次陷入同样的困境。”

“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谈何重蹈覆辙？刚学会个词就乱用啊？”

柳汐云满脸疑惑，气得有些说话没了分寸。

可很快她又回过神来，想要道歉：“我不是嫌弃你……”

“不用解释，”顾青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说道，

“我没用错词，你只是不了解罢了。”

柳汐云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不等她再多说，顾青舟已经站起身，结束了这个话题。

“算了，时间不早了，我去给你做饭。”

柳汐云没再多说，默默地跟着他进了厨房，帮他生火。

顾青舟安静且利落地收拾着菜。

一直到饭菜端上桌，两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一种怪异的沉默。

“我家里没多少菜，你今天就凑合着吃。”顾青舟说。

柳汐云没什么意见，“你做的饭不管什么都好吃。”

顾青舟一愣。

这似乎还是柳汐云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夸他。

显然，柳汐云也意识到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扒了口饭。

干巴巴地吃着饭，明显有些尴尬。

顾青舟随口开启话题问道：“你打算何时去深市？”

柳汐云动作停顿了一下，她认真地凝视着顾青舟，勾起一抹笑容。

“那得看你的打算了。”

第16章

一口饭差点卡在顾青舟的喉咙里。

他瞪大了双眼，看上去被她这句话吓得够呛：“你这话啥意思？”

柳汐云目光深邃：“我为我之前说你去深市没用的话向你致歉，当时我不完全是针对你，更多的是想跟爸对着干才乱说的，我现在想明白了，想跟你一同去深市，你愿意吗？”

顾青舟愣住了。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饭，沉默不语。

柳汐云看似坦然地提出这个请求，但实际上心里十分忐忑。

这次重新见到顾青舟，虽然仅仅隔了两个月，可她却能感觉到他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种改变不是外在的，而是源自于他的内心。

这让她有种他马上就要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见他不回应。

柳汐云忍不住追问道：“青舟，你怎么想？”

“你想听我的回答吗？”

顾青舟放下了筷子，与她的视线相对。

不知为何，在对上他那清澈明亮眼眸的瞬间，柳汐云又有些懊悔了。

接着，她听见顾青舟开口说道：“我不愿意。”

一字一句，清晰得很。

柳汐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问道：“为什么？”

“也许从前的我听到你要带我去深市会十分开心，”顾青舟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从前的我没读过书，只晓得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整个世界，是我的全部。”

“但如今当我读书识字，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渴望过的人生后，我便明白了，我和你注定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必强求。”

这话他既是说给柳汐云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顾青舟认真地对柳汐云说：“我相信你去深市必定会取得巨大的成功，而我，现在只想积极参与奥数集训，然后和林院长一同去参加国际竞赛。”

他未来的规划里，有林语嫣，却没有她。

柳汐云心口憋闷得厉害，没有接话。

顾青舟不清楚她是否听进去了，最后只说：

“今天太晚了，你就先在这儿住下，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去吧，至于之后你什么时候去深市，与我无关。”

这话让柳汐云心里更烦闷了几分。

一顿饭吃完，就把柳汐云来到此地的所有期待之火彻底浇灭了。

初冬的夜晚已有几分凉意。

把炕烧得暖烘烘之后，顾青舟铺了两床铺盖，指着里面那铺盖说：

“你睡里边吧。”

柳汐云过去伸手试了下温度，钻进了外面那铺盖里。

“我还不至于让你一个人睡冷铺盖。”

顾青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爬进了里面那铺盖。

一夜过去，外面结了霜，寒气逼人。

路上走路都打滑。

柳汐云站在门口，裹紧了外套，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天气我开不了车，回不了城。”

不知是不是顾青舟的错觉，他莫名觉得她说这话时还挺高兴。

但外面天寒地冻的，开车回去确实不安全。

于是柳汐云就这么又留了下来。

正要做饭之时，屋外远远传来欢笑声。

“青舟！顾家媳妇儿！”

是满脸喜气的刘大婶。

她拎着一篮筐的红鸡蛋走过来，笑容满面地对顾青舟递过去：

“过两天我家侄女办喜事摆酒，你们小两口过来吃酒呀！”

说话时，刘大婶的眼神不住地往柳汐云身上瞧。

“顾家媳妇儿，你可一定得过来呀！咱们村里还没见过开小轿车的呢，你这位贵客来了，也算是给我侄女增添喜气啦！”

吃酒通常都是提前确定好邀请的人，喜酒这种事儿肯定也是至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了。

顾青舟回村，并非没碰到过刘大婶，可之前刘大婶从没提过这事。

现在柳汐云一来，刘大婶立刻就上门来邀请了。

其实刘大婶的心思顾青舟不是不明白，她这个侄女一直想去城里工作，正愁没机会呢。

现在指不定在盘算着什么。

顾青舟想拒绝：“刘大婶，我们在村里待不了几天就要离开了，恐怕……”

“哎哟，青舟你这说的什么话呀？”

刘大婶当即打断他的话，像是很体贴地笑道：

“我知道你之前跟我家侄女还相过亲，差点就成了，以前怕尴尬，但现在都各自成家了，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没啥事儿！”

这话一出。

原本毫无思绪的柳汐云神色蓦地一变。

第17章

顾青舟的脸色愈发不太好看。他板起脸来：“刘大婶，你若不提这事，我都快忘了，这起初原本就是你哄骗我去见你侄女的，要不是我爷爷回来给我撑腰，还不知被传成啥样呢。”

那时顾青舟才十八岁，刚成年。这刘大婶的侄女比他大好几岁，相中了他，死活要和他相亲，顾青舟不愿意，他们就趁着顾爷爷不在家时，哄骗他去刘大婶侄女家。幸亏当时爷爷及时赶了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爷爷才把他跟柳汐云定娃娃亲的事公开了。让村里有心思的人熄了念头。如今时光流转，原本以为双方都要开启新生活了，那事也算过去了，可顾青舟没料到刘大婶还非要在此处提这件事。一听顾青舟这口气，刘大婶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青舟，你这话啥意思？都过去这么久了，咋还揪着陈年旧事不放呢？再说了，现在你已经成婚了，又去了城里，我侄女又没跟你有啥事儿，邻里乡亲的，说这种话多伤和气？”

刘大婶反咬一口倒是很有一套。

顾青舟被气得心里发堵。

这时，柳汐云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沉着脸把手里的红鸡蛋还回去。

“刘大婶，您要是不提这事我们两口子说不定还能去一趟，可你这么一提的话，那就算青舟愿意去，我也不想让他去了。”

“这是为啥？”

刘大婶狐疑地看着她。

柳汐云冷哼一声：“我这人啊，小心眼，见不得我男人去见别的女人，更别说还是对他有过心思的女人了。”

这话一说出来。

让在场两人都无言以对。

顾青舟愣了半天，可权衡一番还是没说什么。

刘大婶更是满脸铁青。

半晌。

刘大婶冷着脸一把抢过那红鸡蛋，愤愤地说了一句：“谁稀罕你来，城里人脸皮厚，我家请不起！”

说完，转身就走。

待刘大婶走后，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随后，顾青舟笑了出来：“害你被骂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柳汐云只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里面的意思顾青舟听不懂，也不想多去弄懂。

这件事以刘大婶的爱嚼舌根，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中午，两人去打水。

又碰到了吴大姐，吴大姐笑着把顾青舟拉到了一边。

“你这媳妇找得不错，可别闹脾气了，这次她特地来接你，你可别犯糊涂，得安安稳稳跟她回去！这样的媳妇不抓紧，以后可有你后悔的。”

这话让顾青舟一时百感交集，他回头看了看柳汐云。

应付完吴大姐，顾青舟跟在挑着水的柳汐云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活了三世，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和柳汐云如此亲近。

放在前两世，他更是从来不会料到柳汐云有一天居然会跟着自己回乡下。

可顾青舟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或许是被伤透了心，如今柳汐云做什么，他总觉得都不可信，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走到半路，村主任跑了过来，大声喊道：

“青舟！有你的长途电话！说是学校的院长打来的！”

一听这话，“应该是林院长！”

顾青舟眼里突然一亮，赶忙朝村支部的公共电话房跑去，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跟柳汐云说：“我先去接林院长的电话，你认得路回去吧？”

柳汐云点了点头。

于是顾青舟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本来还算愉快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汐云回屋里等了老半天，总算等来了顾青舟回来。

他张嘴第一句话却是：“我跟你回城去吧。”

柳汐云愣了一下。

她亲自过来接顾青舟，他让她自己回去。

怎么林语嫣打了个长途电话，他就急着回去了？

第18章

村支部，公共电话房门口。

在顾青舟离开不久，很快就围过来好几个村民。

他们嗑着瓜子，满脸好奇地问：“刚刚是谁给顾青舟打的电话？”

“是个女人，说是啥大学的院长。”

“大学院长找顾青舟？开什么玩笑！”

村民明显不信，他们笑得更大声了：“那顾青舟一个字都不识，哪会有大学院长找他？”

“我看说不定是他在城里的相好哈哈哈！”

“很有可能！我觉着他媳妇儿估计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不然哪有好不容易去了城里还回咱们这乡下地方的！”

他们越聊越没边。

村长皱起眉头：“你们别瞎传闲话，等会儿被人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呗，他能咋的？”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顾青舟，怎么，真以为他去了首都就成城里人了？一下子就成文化人了？谁信呐！”

“还不就是找了个城里媳妇儿？而且他媳妇儿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开了辆小轿车就真了不起了？

听说在城里，开轿车的人可多了，她这车没准就是最便宜的！

就是就是！

说得起劲时，还有人大着胆子拍了拍停在村支部大坪的那辆轿车。

“不就是个铁壳子嘛，能多值钱？”

“隔壁村的王家小子不就也买了辆轿车嘛，我看他那车就比顾青舟媳妇儿这车好多了！”

在场几人脸上透出明显的轻蔑之色。

这些调笑声被路过村支部的刘大婶听了个正着，她想起昨天邀约被拒的事，眼珠子转了转，有了坏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不错。

自从昨天接到林院长的电话后，顾青舟就急切地收拾好行李，就等着早些回去。

离开之前，他上山去给爷爷以及父母烧了纸钱。

“爷爷，阿爸阿妈，我要走了，等我下次回来再看你们。”

“林院长说有几个国内的竞赛，让我去参加锻炼一下比赛心态。”

“下次我就能带回很多奖章回来看你们了。”

他唠唠叨叨了好一会儿。

转头看见柳汐云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顾青舟微微一怔：“你怎么过来了？”

“见你没在，我过来找找。”

柳汐云走上前来，蹲在他身旁，一同烧纸钱。

“爷爷，爸妈，我是柳汐云，青舟他媳妇，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料青舟的，下次也会跟他一块儿回来看你们。”

她这话让顾青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又在瞎说了。”

“我哪里说得不对啦？”

柳汐云只是笑着不说话。

顾青舟懒得跟她多争辩这些。

下山回家。

关上泥坯房的大门。

柳汐云把两人的行李都提在了手里，连个小包裹都没让顾青舟拿。

“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她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两个月没见，柳汐云好像变得脸皮厚了些。

顾青舟拿她没办法，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

既然她抢着提东西，他轻松些也自在。

两人一起前往村支部去开车。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一路过去，总感觉时不时有好奇的目光落过来。

村支部的门口坐了一群人，以刘大婶为首，正在闲聊。

一见到两人，他们的声音就停了，看顾青舟的眼神透露出不怀好意。

显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好在顾青舟也习惯了，并不往心里去，

他和柳汐云继续向前走。

然而没想到，路过的时候。

刘大婶当即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这某些男人还真是运气好哟，

娶了老婆在外面还能找相好的，

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想的，

居然还能把人当成宝贝护着！”

第19章

话音落下。

两人脚步停住。

这话明显就是故意说给顾青舟听的。

顾青舟脸色变了变，

但一心想着回城，他不想跟这些人多计较。

于是他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可柳汐云却不是这么能忍气吞声的性格，

从昨天这个刘大婶邀约的事她就知道这人针对顾青舟，不是什么善茬，

此刻再一听这话，她当即沉下脸来，

大步直接走到那堆人面前。

“刘大婶，你有什么话就当面讲，

背后胡乱说人坏话晚上能睡得踏实吗？！”

大概是没想到柳汐云竟然直接走过来搭话。

刘大婶的脸色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但很快，她冷笑出声：

“行啊，你们自己敢做还怕别人说不成？”

我说你们城里人可真是够开放的，像顾青舟这种在外面找女人的男人，搁以前那可是要被浸猪笼的，哪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过来把人接回去！

这话一出，顾青舟实在是忍无可忍，沉着声音问道：“刘大婶！你说话可得有凭据，这些话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在外面找女人了？”

没想到顾青舟居然也强硬起来了。刘大婶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叉着腰站起身来，冷笑着说：“你这个毛头小子，跟我耍什么横？我亲耳听到的，昨天你相好的给你打电话叫你回去！”

“什么相好的？！她不是！”

顾青舟气得脸色都变青了，他解释道：“那是民清大学的院长，她找我是叫我回去参加数学竞赛的！”

这话一出，当场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逗笑了。刘大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她拍着手说：“哎哟，你们听听，这事儿多好笑啊！一大早就听到这么好笑的事儿！青舟居然说他还能去参加大学竞赛了！谁不知道他们顾家全家都是没文化的，连字都不认识啊？

所有人嘲讽轻蔑的笑声钻进顾青舟的耳朵里，他的脸一下子就煞白了。

这时，柳汐云伸手攥住他的手。

女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大声响起：“青舟他如今不但认识字，他还是要代表国家去参加国际赛事的！”

众人的嘲笑声停了下来。

可很快，刘大婶又冷哼道：“哎哟，你当然会这么说了，你是青舟的媳妇，自然是护着他咯！我们又不是城里人，什么国家比赛，当然是你想怎么讲就能怎么讲！”

于是议论声再度悉悉索索地响起来。

柳汐云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正打算再多说几句，顾青舟拉住了她：“算了，跟他们讲不明白的，我们走吧。”

他太清楚这群人了，越回应他们反而越来劲。

总归日后自己也很难再回村一趟了，这些闲言碎语就任他们去说，他不在乎。

柳汐云被顾青舟拉着走进村支部的大院。

“村长，我们来取车！”

顾青舟喊了一声，村长大概不在，没人回应他。

他就和柳汐云一同走向车旁。

结果到了车旁，两人的脸色却陡然变得铁青。

只见柳汐云的汽车车身上，不知被何人狠狠划了一大块印子，

上面还有小孩用粉笔画的图案！

粉笔留下的印记容易擦掉，

可那划破了车漆的印子，却是无法擦拭掉的！

柳汐云沉着脸站在汽车前。

原本冷静的顾青舟皱紧了眉头，立刻冷声质问。

“谁干的？”

对方似乎也没打算隐瞒，

很快从外面走进来几个年轻女子。

其中一位，顾青舟认出正是刘大婶家的侄女！

“我们干的，怎么着？

我们家里小孩多，在这儿玩耍时不小心划的！

你们这辆小轿车不就是个铁疙瘩吗？

划坏了，我给你换个外壳呗！

瞎嚷嚷什么？”

“铁疙瘩？”

柳汐云冷笑一声，走上前挡在顾青舟身前，目光冷冷地扫视着面前的这一群人。

她指着那些刮花的印子：“我也不要你给我换，刮花多少就赔偿就行。”

刘家侄女满不在乎：“行啊，你说多少钱？”

刘家在村子里还算有点钱财，自认为这点小钱不算问题。

“我也不要多了……”

柳汐云慢悠悠地竖起了三根手指。

刘家侄女一瞧见，立刻扬起眉毛：“不过三块钱罢了，我付得起！”

“不，是三千块。”

柳汐云更正了她。

第20章

在这个时代，有些家庭把家底都掏空了也凑不齐三千块。所以当柳汐云说出这个数目时，刘家侄子的脸色变了，围在外面瞧热闹的人也一下子安静下来。

“怎……怎么会这样？！”

刘家侄女这时才隐隐感到有些害怕，她紧紧攥着钱夹，马上大声喊道：“别以为你是城里人就能胡乱开价，大家都在这儿呢，都来帮我评评理，就这么个铁壳子，表面划花了，只是影响了点外观，又不影响你开车，凭什么要三千块？”

“就是！什么样的铁壳子这么贵？”

“顾青舟，你和你媳妇讹人都讹到我们自己村里来了！”

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两人围了起来。

“什么破车，我就算砸了也不值三千块！”

“真以为你们是从城里来的，我们就怕你们不成？”

其中以刘家人为主，说着说着还打算再动手砸车。就在刘家侄女准备动手时。

顾青舟猛地提高声音制止道：“想明白！你这砸下去可不止三千块了！如今是法治社会，你敢砸，我们就敢送你去坐牢！”

这话到底让刘家侄女有所顾虑，她的手硬生生停在了车盖上方。

对峙了片刻。

后方传来村长的疑惑声音：“这是在干什么？怎么都围在村支部做什么？”

村长手里还拎着一个邮政局的包裹。

走进来见到顾青舟时，他脸上一喜，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青舟，这是城里大学加急送来的，说是你之前在什么集训获得的奖章！”

顾青舟想起来，离开时，林院长确实找自己要了村里的地址，说是要把奖章寄给自己。

之前自己以为要在村里待久一些，没想到奖章才到，自己就要走了。

“谢谢。”

他接过来，语气也好转了不少。

这时，刘大婶一行人才愣住，好奇地问：“什么奖章啊？”

村长满脸骄傲，大声说道：“乡亲们，我们青舟现在可是国家奥数队的！以后要为国家争光！是我们整个村里的榜样！”

话音落地。

却是全场安静，没人料到顾青舟居然真的这般厉害！

吴大姐率先悻悻地走上前来：“我从小就瞧出来了，青舟聪慧，到了城里变得这么出色了！”

这会儿这么讲，可刚刚她跟刘大婶闲聊时也靠得最近。

顾青舟勉强挤出个笑容，远远躲开。

她指向车，把话题拉回来：“现在还是先说说我们车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吧？”

“车？车怎么啦？”

村长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听到声音才回头去看，立刻瞧见那被划了一大块痕迹的车皮，笑容顿时凝固。

随即，村长板着脸厉声斥责：“这是怎么搞的？我才去了趟邮局，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有村长出面了，所有人都收敛了许多。

刘家侄女摸摸鼻子：“村长，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她这车停在这儿，有小孩子不懂事，在上面涂涂画画很正常，我都说要赔钱了，结果谁知道她这漫天要价，一开口就说要三千块，我结个婚都花不了这么多钱！”

她说到后面免不了添了怒气。

村长听到三千块时也惊讶了一瞬，但他看得出来，顾青舟这个城里媳妇肯定有点本事，有点钱财，这辆车恐怕确实不是少量的钱能解决的。

人群让开一条道来，有人高呼：“我们把王家小子叫过来了！他懂车！看这个城里骗子怎么讹人！”

第21章

等他们连推带搡地把人弄进了来。

王富军原本满脸的不耐烦，可一瞧见停在坪上的桑塔纳，眼睛陡然一亮，他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哇塞！真有出息啊！你们村里居然还有人能开得起桑塔纳了！”

他这一露出惊讶的神情，原本还一副信心满满的刘家人，这才回过神来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有人小声问道：“这、这啥车很贵吗？”

“十几万呢！就连首都都没几个人开得起！”

王富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当他说出这高昂的价格时，刘家侄女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你说这车多少钱？”

王富军可没那耐心再重复一遍，他很快走到车前，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心疼得要命：“这谁把车划成这样了？”

“这、这划破这点要多少钱修？”

刘家侄女声音低了下来，满脸惊恐地问道。

王富军一眼就瞅见了靠在车边的顾青舟和柳汐云。

这几天他一直听闻顾青舟把城里老婆带回来了，这车估计就是她的。

他又看了看眼下的局势，心里大概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位妹妹要多少？”他问。

柳汐云将他上下端详了一番，冷冰冰地把数字又说了一遍：“三千。”

王富军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回头瞧了瞧刘家侄女，摆了摆手说道：“她没坑你，这车划成这般模样，要是换的话，说三千都算少的了。”

“三千都算少的了？！”刘家侄女一听就难以接受，大声叫嚷起来，“这车是金子做的呀？哪有这么贵的车？！”

柳汐云轻轻皱了皱眉头。村长见此情形，赶忙上前打圆场，他先把刘家人数落了一顿。然后又和颜悦色地对顾青舟和柳汐云说：“青舟啊，你们也晓得我们村子里没什么钱，这三千块着实太多了。再说刘家过两天还要嫁女儿办喜事，总不能因为这事闹得家破人亡的吧？”

这话让顾青舟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村长，其实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是刘家人非要拦着我们不让走。”

一听这话，刘大婶立刻满脸堆笑，走上前来：“这话说的，哪有这种事啊！青舟，这事是我们不对，都是一个村的，我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能跟你过不去呢？

顾青舟着实是钦佩刘大婶这变脸的速率，

“刘大婶，你刚刚还说我在外面找野女人，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啊？”

被一个晚辈如此直接地质问，刘大婶脸都没处搁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窘迫起来。

之前跟她一同交谈的人这会儿都离她远远的，巴不得跟她装作不认识。

在众人的注视下，刘大婶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哎呀，你听错啦！我可没说你，我说的是邻村的一个男子，不是你！绝对不是你！”

“还有，说你不会学习的事儿是大婶有眼不识泰山，青舟啊，你如今可是有学识的文化人了，总不至于要跟我一个妇人计较吧？”

这刘大婶话里话外，就是不提道歉，反倒还好像有点在道德绑架顾青舟的意味。

顾青舟被她搞得无言以对，又无奈至极。

他从来没见过比刘大婶还无赖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候村长开腔了：“刘婶子，你少讲两句吧！”

接着他对顾青舟说：“要不这样，青舟，你和你媳妇儿商量一下打个折，这车赔肯定是要赔的，但少赔点行不行？”

沉默许久之后，柳汐云冷冰冰地开了口：

“我可以不要赔偿。”

这话让刘家人瞬间喜笑颜开。

顾青舟也愣住了，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紧接着便瞧见柳汐云冷冰冰地盯着刘家人，继续说道：

“但我有个条件！”

第22章

“我要求你们向青舟道歉！

不仅要口头表达，还得登报！”

刹那间，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刘大婶的脸色不太好看：“道歉就道歉，登报这是做什么呢？”

柳汐云打开车门，开始把行李往车后座放置。

她不紧不慢地说：“不想登报道歉也行，那就赔三千块钱。”

这话一出，刘家人的脸色都慌乱了。

刘家的侄女赶忙站出来：“好好好，我同意道歉！”

柳汐云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这家人根本不明白登报道歉有多严重。

“行，给你们三天时间。”

拿到刘家人写的保证书后，

她很快带着顾青舟开车离开了流西村。

直到开出很远一段路，

顾青舟拿着那张保证书，心里百感交集：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

“那可不成，我瞅着别人欺负你，心里就不得劲儿。”柳汐云大大方方地说。

“可你这车……”顾青舟又道。

“我不差那三千块钱。”柳汐云说道。

话说到这儿，瞧见顾青舟还是有点不太乐意，柳汐云咧了咧嘴，轻声宽慰他：“放心吧，这三千块钱肯定不会白搭，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既然柳汐云都这么说了，顾青舟虽说还有点纳闷，但也没再多问。

两人就这么启程回城里了。

开了整整一个下午，等抵达城里，天都快黑透了。

进了部队大院，眼看着就要往柳家开去，顾青舟在快路过民清大学的时候忽然说：“我在这儿下车就行。”

“这么晚了，你不跟我回家，去那儿干啥呀？”柳汐云没停车，还故意把油门踩得更狠了。

顾青舟皱起眉头：“我都跟你离了婚，再回柳家不合适。林院长帮我申请了学校宿舍，让我去住呢。”

其实他也挺想见见柳爸柳妈，可如今总觉着没那个身份了。

听到这话，柳汐云压根不打算停车，直接开车驶过了民清大学，朝着柳家的方向开去。

“你的离婚申请我还没签字呢，我压根就没打算和你离婚。”

“可……”顾青舟还想再说些什么，柳汐云忽然打断他：“顾青舟，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定的那个结婚协议不？”

顾青舟一怔，点了点头：“记得。”

“那你肯定也记得，咱们说好了，只有碰到喜欢的人才能分开。”

柳汐云目光深邃，她紧紧握着方向盘，声音低沉地问道：“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个问题把顾青舟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没有。”

现在他确实是不喜欢柳汐云了，但也没喜欢上其他人。紧接着，柳汐云点了点头说：“我也没有别的喜欢的人。既然咱们都没喜欢的人，为啥要离婚呢？”

听到柳汐云说没有喜欢的人，顾青舟心里有点不太相信，他想到了李洲白，还有他们从前幸福的模样。但柳汐云现在这么说了，他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不再提离婚的事儿。看到顾青舟不再坚持去住宿舍，柳汐云心里也踏实了下来。车停在柳家院子前，柳爸柳妈正坐在门口聊天，看到顾青舟从车上下来，柳妈立刻站起身跑了过去。

“青舟！真的是青舟啊？”

柳妈语气略带哽咽，紧紧攥住顾青舟的手。

“妈。”

顾青舟心里一暖，又望向旁边的柳爸，

“爸。”

柳爸也起身走上前来，

他平常颇为严肃，此时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慈爱。

最后他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柳妈拉着顾青舟往屋里走去：

“青舟啊，我们已经把汐云好好教导过了，她知道错了。

这次回来，咱们就好好生活，别跟她计较了。”

顾青舟没点头也没摇头，心里却有些动摇，

暂时也不想离婚的事儿了。

晚上吃完饭之后，柳妈说：

“我给你们换了新被褥，天气冷，赶紧回屋睡吧！”

说着就把顾青舟和柳汐云往屋里推，很快把门关上了。

进屋后，看到床上只有一层新被褥，两人都愣住了。

以前天气热的时候，两人各睡一边，

天气冷的时候也各睡各的被褥。

可如今，炕上只有一层被褥，这意思太明显了。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又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晚饭喝了点酒，顾青舟觉得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这时候，他听到柳汐云声音有些沙哑又不自在地问：

“睡、睡吗？

第23章

顾青舟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他伸手拿起桌边的搪瓷杯子，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下一杯凉水，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他定了定神，走到旁边的衣柜跟前，从里面又取出一床铺盖。

“我重新再铺床，你睡这儿。”

他这话让柳汐云的眼神黯淡了些许。

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帮他一同把床铺好了。

就跟在村里的时候一样，她把暖和的那面让给了顾青舟。

顾青舟也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大早，顾青舟就赶往了民清大学，大老远就瞧见林语嫣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走了过来。

“等了很久吗？”林语嫣问道。

天气寒冷，说话时呼出一股白色的雾气。

顾青舟摇了摇头：“没呢，刚到。”

“跟我来吧。”林语嫣微微一笑，带着顾青舟朝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林语嫣直接进入主题，说起竞赛需要准备的事情。

最后，她推了推眼镜，对顾青舟说道：“竞赛五天后开始，但我们后天就得前往沪市，你要是有问题尽管问。”

顾青舟十分信任地望着林语嫣：“我听林院长的，没啥问题，后天我肯定准时出发。

林语嫣望着顾青舟澄澈的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她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思索了一下，刚打算问：“青舟，你和……”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林院长，有您的信件！”是邮政局的送信员。

林语嫣起身过去签收，随口跟送信员聊了几句。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顾青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桌上的课题。

林语嫣走过去瞧了一眼，是庞加莱猜想，那可是至今无人能解开的世界十大数学难题之一呢。

顾青舟看得太过专注了，连林语嫣走近都没发觉。

直到林语嫣开口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顾青舟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挺有趣的，不过我暂时想不出解法。”

“这题我也解不出来。”林语嫣笑着说。

顾青舟露出诧异的神情：“还有林院长你解不出的题吗？”

在顾青舟眼里，林语嫣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数学天才，好像没有什么能难住她。

这话逗得林语嫣忍不住笑了：“我也不是万能的呀，再厉害的数学天才也有解不出的题。”

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课本，说道：“就像这个。”

顾青舟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林语嫣微笑着，低下头抽出一张纸，把猜想的前一步问题写下来递给了他，说：“以你现在的能力，还没办法接触庞加莱猜想，要是你真的好奇，可以先推导一下这个问题。”

顾青舟满心欢喜地接过，把这道题当成宝贝似的收好，应道：“好嘞！”

他心情格外舒畅，从民清大学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要飘起来了。回到家，恰好碰到了柳汐云，顾青舟主动跟她讲了自己明天要去沪市参加比赛的事情。

“明天就出发？”柳汐云对顾青舟走得这么匆忙感到有些意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轻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还会回来吗？”

顾青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回答道：“当然会回来啦，比赛结束就回来。”

听到这话，柳汐云心里安稳了许多，说：“行，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说完，她想了想，立刻站起身来，“你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咱们得好好吃一顿！我去街上给你买只鸡！”

“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顾青舟十分惊讶。但柳汐云已经骑上自行车往外冲了，喊道：“当然要的，你在家等着我！”

顾青舟拗不过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抹笑意。想到等会儿要杀鸡，他先去厨房把水烧开，然后就等着柳汐云回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水刚烧开没多久，外面的邻居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说：“青舟！不好了！你家汐云出事了！”

第24章

大院卫生所的诊疗室里。

顾青舟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一把撩开白色的病房帘，

一眼便瞧见柳汐云靠在病床头，

头上脚上都缠着绷带，

脸上还有擦伤。

“这是怎么回事？”

顾青舟心里猛地一揪。

柳汐云摇了摇头，

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

“哎呀，真不好意思呢，我骑车摔了一跤，本来打算买的那只老母鸡都跑啦。”

“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顾青舟眼睛微微泛红，

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接着一本正经地问道：“伤得怎么样了？”

“没啥大问题。”

柳汐云摆了摆手，

“医生说脚崴了，休养几天就好了，你放心吧。”

这话让顾青舟攥紧了拳头，

心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担心、自责、愧疚，

各种情绪纷至沓来，

让他胸口有些疼。

就在这时。

病房帘被护士猛地掀开。

“柳汐云的家属，跟我去拿药！”

“来了！”

顾青舟赶忙应了一声，

急忙跟着护士出去了。

一路上，他的脑子乱糟糟的。

到了药房，拿好药之后，

顾青舟又仔仔细细地问了问护士照料的细节，

认认真真地记下来才往回走。

刚走到病房门口，白色的帘子挡住了视线，

他正准备掀开。

突然听到帘子后面传来柳母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瞒着青舟？医生不是说你这伤得在医院住几天吗。”

顾青舟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竖起耳朵听着。

只听柳汐云叹了一口气：

“他明天就要去沪市了，不能让他因为我耽误行程。”

接着柳母的声音带着点哽咽，

又有点无奈：

“青舟心里明明还是在乎你的，你受伤了，他肯定愿意留下来照顾你的。”

说不定你们的感情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增进呢。

可你要是让他现在离开了，往后可就没什么机会相处啦！”

听到这儿，顾青舟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他不知道柳汐云会怎么回答。

要是柳汐云真让他留下来照料她，他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

柳汐云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这伤是我自己骑车不小心弄的，怎么能硬拖着人家照顾我呢。

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

再说他去沪市也只是几天的事儿，咱俩的感情又不是非得这时候增进，我妈，您就别操心这事了。”

“不管怎么说，我的伤跟青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拿这事让他内疚。”

这话一句一句钻进顾青舟的耳朵里，让他心里百感交集。

顾青舟没想到，柳汐云现在居然这么为他考虑。

里头的柳母听了这番话，也就不再多说了：

“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不管了。”

顾青舟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掀起帘子走进去。

他把手里拿着的药包放在病床柜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跟柳母打招呼：

“妈，您来了。”

柳母点点头，笑着说：

“青舟，明天你就安安心心地去沪市比赛，家里有我呢！”

顾青舟凝视着柳汐云，认真地问道：

“你真的没事？”

柳汐云笑得格外灿烂：

“没事，我等着在报纸上看到你得奖的好消息呢！”

听她这么一说，顾青舟也就没再追问，跟着笑了起来：

“好。”

两天后。

顾青舟坐上了去沪市的火车。

上车前，他看到柳汐云拄着拐杖，买了站台票来送他。

“顾青舟！我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特别大，引得火车站里好多人都往这边看。

这人的伤还没完全好呢，就跑出来送人，真是太拼命了。

顾青舟的脸一下子红了，赶忙趴在车窗边朝她挥手：“我知道啦，你快回去吧！”

火车“呜呜”地鸣响了一声，开始向前行驶。

顾青舟趴在窗户边，望着柳汐云始终站在原地没动。

不知为何，他的眼眶忽然有点酸涩。

第25章

直到再也看不见站台上的身影，顾青舟才把目光收回来，回到火车里面。

很快，一块手帕就递到了他眼前。

他抬头一看，恰好对上林语嫣关切的目光。

顾青舟接过手帕，有点难为情地擦了擦眼睛，说：“林院长，不好意思，让您看到我这副丢脸的样子啦。”

林语嫣稳稳地坐在他对面，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真情流露，这怎么能算笑话呢？”

被她这么一打趣，顾青舟的脸更红了，赶忙低下头。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前两天林语嫣给他的那张题目，想转移话题：“哦对了林院长，您上次给我的那个题目，我抽空思考了一下，您看看我算得对不对？”

这话一说出来，林语嫣愣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这可是一道世界级的难题，就算是初步推断，也是经过好多年的研究才得出结论的。

顾青舟居然只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有了想法，这让林语嫣格外震惊。

她有点犹豫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纸，低头认真看起来。

“我也不太确定对不对，就是随便算算，要是不对，我回去再想想。”

顾青舟说着，心里有点忐忑。

这个题目的确有点超出他的能力范畴，

里面有些内容他都不太看得懂，

只能依照自己的想法多计算了几次，

觉得应当是这样。

虽说步骤有点多，

但最后的结果居然也吻合了，

算是误打误撞。

然而，林语嫣接过答案后，

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盯着纸面看了好半天，

一句话也不说。

车厢里挺喧闹的，

但顾青舟根本没听见任何声响，

他只盯着林语嫣的表情，

心里忐忑不安。

跟着林语嫣学了这么久，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心里有点发怵。

过了好一会儿，

顾青舟看到她的目光第十次掠过答案的最后一页，

忍不住轻声问道：“林院长，是不是我算错了？您直接跟我说就好。”

听到他的话，

林语嫣终于从题目中回过神来。

她那双平常很平静的眼睛，

这一刻满是震惊与喜悦，

眼神格外复杂，

声音都带着点颤抖：“青舟，你真是天才，是数学界百年难遇的天才！”

她看着顾青舟放在一旁的奥数题，

忍不住笑了：“我现在才发觉，让你去参加奥数竞赛真是大材小用了，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施展到更厉害的地方。”

这么直接的夸赞让顾青舟有点不知所措，

他呆呆地看着林语嫣，

半天才说：“我不懂这些，您让我学什么我就去学什么。反正我觉得学数学挺有趣的，只要是跟数学有关的，我都觉得挺好玩。”

顾青舟的眼神特别淳朴天真，

没有那些知道自己是天才的人那种孤傲。

林语嫣心里有点触动，

在他面前，她都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了。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以前有多自负。

碰到顾青舟这样真正热爱数学的天才，她感觉自己从前的想法太过局限了。

她认真地瞅了顾青舟一眼，下定决心要引领他走上适合他的道路：

“青舟，这次去沪市，比完赛之后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第26章

火车一路哐当哐当地行驶了12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沪市。

顾青舟一下火车，眼前便是一片繁荣景象。

他望着这热闹的沪市，眼神里全是新奇，还带着些许惊讶。

马路中间的有轨电车慢悠悠地行驶着，街边的行人都穿着十分时尚的衣服。

沪市的繁华和首都的感觉截然不同。

说起来，顾青舟活了三辈子，这还是他头一回来沪市呢。

在前两辈子，他连想都不敢奢望有一天能来沪市瞧瞧。

“要是你喜爱沪市，以后咱们可以在这儿多待几天，我陪你好好逛逛。”

身边的林语嫣瞧见顾青舟眼里的兴奋，温柔地对他说道。

顾青舟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他突然忆起昨天在月台上，柳汐云拄着拐杖给自己送行的场景。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说：“不用了，以后想过来有的是机会。我还是早点回去吧，比赛完了就回。”

林语嫣极为聪慧，顾青舟迟疑的这几秒，她就领会了。

她问：“是为了你……妻子？”

“妻子”这两个字，还是头一遭有人这么称呼柳汐云。

顾青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没否认，点点头说：“嗯，我想早点回去看看她。她腿伤还没痊愈，要是没处理妥当，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我有点放心不下。”

林语嫣听了这话，眼神微微闪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再言语。

这次沪市举办的全国奥数竞赛格外盛大，

主办方为每位参赛选手都安排了酒店。

顾青舟坐了许久的火车，

抵达酒店时已然疲惫不堪。

不过他放下行李后，

头一件事便是打听最近的电话局位置。

打听清楚后，

他立刻前往了电话局，

拨通了一个长途电话。

电话接通时，

他报出的是柳妈妈的名字。

柳汐云行动不便，

他不想让她来接电话，

只是想跟家里报个平安，

顺便询问一下她的伤势。

他等了好一会儿，

电话那头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

顾青舟正打算开口叫“妈”，

结果却听见柳汐云温柔的声音：“顾青舟，你到沪市了吗？”

这时候，

顾青舟忽然觉得，

柳汐云似乎特别爱连名带姓地叫他。

“顾青舟？你怎么不说话？”

柳汐云在电话那头疑惑地问道。

顾青舟回过神来，

赶忙说：“在呢，在呢，我刚到沪市。”

“那就好。”

柳汐云笑着说道。

顾青舟有些担忧地说：“怎么是你来接电话？你腿不方便，别到处乱走动。卫生所离电话局可挺远的呢。”

“我没事，你的电话我肯定得接。”

柳汐云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认真，

听着有点让人难为情。

顾青舟忍不住调侃她：“你这人，怎么这么能说会道的。”

“对自己男人怎么能算能说会道呢？我是发自内心的。”

柳汐云哼了一声。

顾青舟被她怼得无言以对，

柳汐云现在这张嘴，

他根本辩不过。

他只好换了个话题，

两人又随意聊了会儿日常。

挂电话前，

顾青舟突然想起一件事，

跟她说：“哦对了，我比赛结束后可能要晚一天回去。林院长说要带我去拜访一位数学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柳汐云笑着说道：“行，那你就去吧。在学习方面，林院长肯定不会害你的。”

“其他时候林院长也不会害我的。”顾青舟格外维护林语嫣，谁要是说她坏话，他肯定不乐意。

柳汐云轻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挂断电话后，顾青舟返回酒店，感觉有些异样。

好像跟柳汐云通完电话后，身上的疲倦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在酒店适应了三天后，沪市全国奥数竞赛的日子很快来临了。

第27章

这场大赛整整比拼了三天。

最后一场结束的时候，场馆里忽然响起了振奋人心的宣布声——

“恭喜！这次奥数竞赛的冠军是57号选手顾青舟！”

这话一出口，全场都沸腾了，掌声如海浪般一波连着一波。

顾青舟站在台上，接过了他人生中的首个冠军奖杯。

他高高举起奖杯，朝着台下的林语嫣挥了挥，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一直到下了台，捧着奖杯回酒店的途中，顾青舟依旧一脸兴奋：“林院长！我拿金奖了，我真的拿金奖了！我是第一！”

不过和他兴奋的模样不同，林语嫣表现得十分镇定。

她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我知道，我就晓得你能拿冠军。”

毕竟顾青舟都能用自己独特的思路解开庞加莱猜想，奥数冠军对他而言，以后肯定只是小事一桩。

第二天。

林语嫣带着顾青舟去拜见那位声名远扬的数学家。

他们满怀信心地去了，结果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

数学家隔着门冷冰冰地说：“想做我的学生？先考进清北数学系再说。”

林语嫣头一回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陈老，您没瞧瞧他的解题方法吗？他的数学才能明明已经……”

她话还没讲完，对方就把她打断了，语气格外强硬：

“考进清北数学系，不然再厉害的天才都别想。”

林语嫣一下子不知该说啥了，皱着眉头还想辩解。

顾青舟却拽住了她，大声说道：“好！我就考！”

他可不愿让自己的偶像为他去求别人，既然数学家提了要求，那他就去考，能不能做到，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从数学家那儿出来后。

林语嫣有点失落：“青舟，不好意思，我没料到会这样，我原本想让你跟着陈老搞研究的。”

“没事，我肯定没问题！”

顾青舟反倒安慰起她来，眼神里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林语嫣被他的眼神打动了，忍不住笑了：“好，回去之后我帮你补习，年后就去报名高考。”

……

回到部队大院，顾青舟放下行李，头一件事就是拿着奖杯径直奔向医院。

果然，柳汐云还在住院，脚上的石膏比之前更多了，肯定是上次去月台和接电话的时候又让伤势加重了。

顾青舟走进病房的时候，柳母正坐在床头织毛衣，柳汐云躺在病床上啃苹果。

柳汐云先瞧见了顾青舟，一开始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顾青舟，你……”

“你别乱动弹！腿不好好养着？”

顾青舟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

柳汐云这下确定是他了，笑得特别高兴，紧紧攥住他的手：“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呢！

顾青舟给了她一个白眼，赶忙看了柳母一眼。

好在柳母只是微微一笑，没再开过多玩笑，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他手里的奖杯上，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青舟，这是得奖了？”

“没错！”

顾青舟把奖杯递过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我拿到金奖了！”

还没等柳母和柳汐云有所反应，顾青舟又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另外我还有件事要说。”

“什么事？”

“我想参加高考。”

第28章

话刚说完，柳母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透露出迟疑与疑惑：“怎么突然想参加高考了？”

“我想考清北大学。”

顾青舟刚说完，隔壁病床上的人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柳家女婿，你这口气可越来越大啦！”

他们都是一个大院里的，平时都相互认识。

隔壁床的人本来只是随意听着，听到顾青舟说要参加高考，还要考清北大学，实在忍不住插了话。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里满是调侃：“我早就听说了，柳家女婿，你之前捐书是件好事，后来还被选去参加奥数比赛，现在得奖确实挺让人开心的，但做人要懂得知足，要脚踏实地。你这才刚学会走，就想跑了，小心摔得很惨！”

这番话明显带着轻视。

顾青舟的脸色微微泛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挺没底的，清北那可是全国顶尖的学府，每年能进去的人寥寥无几，自己又没正经上过学，真能考上吗？

就在这时，一股温暖的力量握住了他的手。

是柳汐云。

她牢牢攥住他的手，转过头看向旁边病房的人：

“照你这么讲，我们家青舟拿到全国奥数竞赛第一才算是学会爬，那李大哥，你是不是连爬都不会呀？既然你连爬都不会，哪有资格教别人怎么跑？”

这番话说得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汐云转头看向顾青舟，柔声说道：“我支持你，你这么出色，肯定没问题的。”

她的话让顾青舟心里一暖，鼻子都有些泛酸。

“对，青舟，你想考就考，我们全家都支持你！”

柳母也立刻搭话，还特意提高了音量，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瞧不起顾青舟的人，

“不管考不考得上，我们都支持你去考，不像有些人，连考都不敢考，还嘲笑别人。”

这话一出，那人脸色更难看了，在病房里待不下去，直接找了个出去散步的借口走了。

柳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护士掀起帘子走进来，喊道：“柳汐云病人家属，过来办出院手续了！”

“哎！我来！”柳母赶忙回应了一声，急忙离开，还故意给两人留了点空间。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青舟的目光落在柳汐云还打着石膏的腿上，满脸忧虑：“你这腿还没痊愈，就能出院了？”

“回家养着就行，到时候再来拆石膏。”柳汐云解释了一句，随后轻声问他：“为啥你突然想考清北？是林院长又跟你说了啥？”

顾青舟坐在床沿，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这是陈老的要求，就是林院长带我去见的那个数学家，他说我要是做他的学生，就得考上清北的数学系。”

陈老，数学家。听到这两个词，柳汐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

她虽然没上过清北，但学习还挺好，对国内一些大学者也挺熟悉的。

据她所知，陈老应该是国内最顶尖的数学家之一。

她一直知道顾青舟的数学天赋很高，没想到已经到了要做陈老学生的程度了。

柳汐云握紧了他的手，眉眼含笑。

“看来以后，我可得沾顾青舟顾学者的光了，以后你不会嫌弃你的妻子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吧？”

第29章

“你又乱说啦。”

顾青舟被她逗得有些不好意思，轻瞪了她一眼。

他低下头，瞧见自己的手被她抓得牢牢的，想抽出来，可试了几回都没成功。

“你的手太冰凉啦，我帮你捂捂，别乱晃哦。”

柳汐云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顾青舟也没法辩驳，只能由着她了。

等柳妈妈办完事情回来，三个人就一同回家了。

刚到院子门口，就瞧见邮箱里堆满了报纸，都快满出来了。

“你说汐云人都不在家，还天天订报纸干啥。”

柳妈妈虽说嘴上埋怨着，但还是迅速地把报纸都整理好，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柳汐云拄着拐杖走过去坐下，也不恼怒，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顾青舟正打算去帮柳妈妈收拾屋子，柳汐云突然翻到报纸那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青舟，快过来瞧瞧！”

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顾青舟赶忙走过去，以为是什么重大新闻呢。

等他凑过去，才发觉报纸副版上有个标题，上面醒目地写着他的名字。

标题是：谭阳镇流西村刘家人等村民向顾青舟先生郑重致歉。

致歉信里把他们之前对顾青舟造谣的事儿写得明明白白，中间还配了照片，每个人手里都举着道歉信，照片下面还标注了名字。

这简直就是公开“社死”啊。

照片里，刘大婶和刘家侄女的表情特别难看，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柳汐云靠在椅子上，嘴角上扬，把这几天的报纸都递给他，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致歉信。

“他们的致歉信要在报纸上登一个月呢。”柳汐云给他解释道。

顾青舟忍不住嘴角上扬，没多说什么。

谁让他们当初那么不讲道理呢。

柳汐云随手拿起桌上的橘子，剥了皮递给顾青舟。

两个人把报纸收好，也没再在这事儿上多琢磨。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

对于刘家人那点事儿，在顾青舟这儿早就翻篇了。

直到后来，顾青舟高考需要回村开具户籍证明，才从村长那里得知，刘家人登报道歉之后，不仅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嘲笑，更糟糕的是，刘家侄女的婚事也泡汤了。

男方家看到报纸的当天就气愤地取消了婚约，称刘家人这种品行，他们可不敢把女儿嫁进这样的家庭。

更倒霉的是，刘家侄女还失去了她在镇上的“稳定工作”。

刘家人这次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本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结果为了操办婚事把家底都花光了，还找不到新的工作。

刘大婶逢人就哭诉，说早知道登报道歉会落得这般下场，他们宁愿赔三千块钱解决此事。

不过这些都是后续发生的事情了。

1984年春节。

外面处处张灯结彩，鞭炮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柳家人一同吃了团圆饭。

守岁的时候，顾青舟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阅读。

柳汐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过年了，别那么拼命，放松一下。”

自从顾青舟决定参加高考以后，学习变得更加勤奋了，虽然他在数学方面天赋颇高，但其他科目还是稍显薄弱。

顾青舟眼睛闪烁着光芒，双手捧着水杯，笑着说：“我看书就是一种放松方式，对了！汐云，你帮我看一下这道英语题。”

柳汐云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毛。

“我教你，有什么奖赏没？”

“奖赏？”

顾青舟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他怀疑地看了柳汐云一眼，一看她那神情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他一本正经地把本子收了起来：“算了，你不肯教我，我就去问林院长好了。”

柳汐云立刻伸手抢过他的本子：“我会！”

平时顾青舟就特别钦佩林语嫣，过年的时候还总是把林语嫣挂在嘴边，柳汐云哪能咽下这口气？

她一头钻进题目里，开始给顾青舟讲解起来。

可她完全没留意到，顾青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笑意。

他突然觉得，这一世的柳汐云好像真的有所不同了，变得更加出色了。

第30章

被“林院长”三个字刺激到的柳汐云，

好似打了兴奋剂一般，

讲完一道题后，

又把后面所有的题都一股脑儿讲完了。

“都听懂了吧？”柳汐云问他。

顾青舟点点头，抿着嘴笑了笑：“听懂了。”

柳汐云心里挺得意的，

刚想再讲点什么，

顾青舟突然抓了一把糖果递给她：“给你，你要的奖赏。”

“啥？”柳汐云还没回过神来。

顾青舟眼睛弯成月牙状，笑着说：“不是你说要奖赏的嘛。”

他的笑容在灯光下让柳汐云有些发懵，

她撑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几乎是没经过思考，

她突然凑过去，在顾青舟脸上亲了一下。

两人肌肤刚一触碰，

顾青舟整个人都呆住了。

紧接着，柳汐云笑嘻嘻地说：“我要的奖赏，就是这个。”

酥痒的感觉瞬间从耳根传遍顾青舟全身。

他心跳得厉害，

整个人呆在原地，

脸和耳根都热得发烫，

脑子乱成一团，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柳汐云靠他很近，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他脖颈上。“顾青舟，我……”

话还没说完。

屋外突然传来柳母的叫声：“汐云！快十二点了！出来放鞭炮！”

一下子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顾青舟脸红得厉害，

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我妈喊你呢，快去！”

见他不敢看自己，

柳汐云眼里的笑意更盛了，

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屋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住，

回头看着他，大声笑着说：“顾青舟，新年快乐！”

外面鞭炮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大红的火光在夜空中闪烁。

顾青舟看着她笑得那么灿烂，

眼眶都有点湿润了，

他回应道：“柳汐云，新年快乐！”

柳汐云听了，笑得更欢快了，

她飞快地跑出去，点燃了柳家门前的鞭炮。

随着家家户户的鞭炮声和欢声笑语，

新的一年来临了。

新春过完之后，林语嫣举荐顾青舟去了一家民办的复读班级，这里专门针对高考开展正规的学习。

顾青舟是整个复读班里年纪最大的。

上学第一天，就有人好奇地问他：“你去年高考考了多少分呀，怎么来复读？”

“去年？”顾青舟摇了摇头，“我没参加过高考。”

“那你为啥来复读？”同学惊奇地问。

顾青舟说：“林院长让我来的，她说这里比高三学校更适合我。”

一提到林院长，同学们相互看了看。

“那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我……我没上过学。”顾青舟笑了笑。

这话一出口，周围同学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现在真是啥人都敢来高考了！”

“就是，没上过学还参加高考，真把自己当天才了！”

“没听人家说吗？他是民清大学的林院长推荐来的，说不定就是走个形式，早就内定了民清大学了！”

第31章

顾青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赶忙解释：“不是这样的，高考是最公正的考试，怎么可能有内定呢？”

可那些人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谁知道呢？毕竟能让林院长亲自送进来的人，你可是第一个啊，还是个没读过书的，真让人眼红！大家都没你这好运气！”

“说得对呀！你既然和民清大学关系这么硬，干嘛还来跟我们抢高考名额呢？让林院长直接把你保送进去不就得了？”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离谱，顾青舟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冷着面孔开口：“你们别乱说！我是实实在在想来高考的，我考的也不是民清大学，而是清北大学。”

这话一出口，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一种惊愕的眼神看着顾青舟，紧接着，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毫不留情的大笑。

“他要考清北哈哈哈哈哈！”

“没读过书的人居然扬言要考清北，笑死我了！”

嘲笑声如潮水般涌来。

顾青舟早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他也不想再和这些人争论，径直拿起书，低着头开始学习。

看到这一幕，同学们眼中满是讥讽。

他们虽然离开了顾青舟的座位，但说的话却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居然敢放话要考清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刚才顺便看了一眼他的英语入学考试试卷，你们猜猜他考了多少分？才刚及格！就这水平还想考清北呢？”

这些讥笑的声音钻进顾青舟的耳朵里。

他虽然不想在意，但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课桌上的试卷。

他以前压根没接触过英语，这次学了不到三个月，一进来就考试，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达标。

虽然林院长说这已经很不错了，但此刻听到同学们的嘲讽，他也明白，林院长其实是在宽慰他。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还得更加努力。

上课的钟声已经响了好几下。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这堂课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走上讲台，扫视了台下众人一眼，目光在顾青舟的位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淡淡地朝他笑了笑，接着开始正常授课。

“接下来是一道几何题，这道题是上届高考的难题，我重点讲一讲。”

数学老师指着黑板，突然把目光转向顾青舟：“顾青舟同学，你有没有什么见解？”

顾青舟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师会点他的名。

见他沉默，课堂上的学生们都忍不住笑出声，大概是想看他出丑，有个学生调侃道：“顾青舟，老师都叫你了，你怎么还不上去做做？”

“对呀，你不是说要考清北吗？这种题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在一片笑声中，数学老师严肃地拍了一下讲台。

“安静！”

课堂上，你们这是在干啥呢？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教室里刹那间安静下来，没人再敢吭声。

顾青舟站起身来：“老师，这道题我弄明白了，我能写。”

“那你上来写。”

数学老师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还亲自递给他一支粉笔。

顾青舟走到黑板前，开始解答题目。

当他写下第一步的时候，数学老师的眼里已然露出了赞赏的神情，他晓得这道题对顾青舟来说肯定没问题。

顾青舟解题的时候，下面的学生们却压根没看黑板一眼，他们好像认定顾青舟肯定是在瞎写。

数学老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又用戒尺拍了拍讲台。

“所有人都给我看黑板！全国奥数竞赛的第一名正在给你们解题，你们还不珍惜机会？！”

第32章

一下子，

整个教室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你刚刚说啥呢？”

“全国第一，顾青舟是去年在沪市举办的全国奥数竞赛的冠军！”

数学老师又骄傲地介绍了一遍顾青舟。

这时候，顾青舟也刚好写完最后一个步骤，放下粉笔说：“老师，我写完了。”

他还有点难为情：“那个比赛都过去老久了，老师您别这么夸我，我也没那么厉害。”

大家都不出声了，目光都专注地落在黑板上。

这时候大家才发觉，顾青舟的解题步骤和他们学的不一样，他没用标准答案，但解题方法却格外简单，一看就懂。

一下子，之前还嘲笑他的同学眼神都变了。

“顾青舟同学，你太谦逊了，这还不厉害啊？”

老师带头鼓起掌来，眼底满是敬佩，“不愧是可以解开庞加莱猜想前一步的数学天才，这数学课我还得向你讨教呢！以后可别叫老师了！”

这话把顾青舟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这么说嘛。

台下的同学一脸茫然：“老师，庞加莱猜想是什么呀？”

“那是你们触及不到的东西，你们还是先弄明白黑板上的几何题吧！”数学老师微笑着说。

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但从这节课之后，同学们对顾青舟的态度好了许多，看他的眼神不再是讥讽，反倒有点敬重，是对天才的那种敬重。

顾青舟倒没受什么影响，依旧按自己的节奏学习。

晚上回到家，跟柳汐云说起这事，柳汐云眼里带着笑意：“你现在可真是个名人了。”

“又来调侃我。”顾青舟瞥了她一眼，懒得搭理，继续学习。

不过柳汐云说得也没错。

顾青舟现在在部队大院里可有名了。

他获得奥数竞赛第一名的事，奖杯和奖章都特别有场面，还登上了报纸头条。

整个大院里，人人都晓得柳家女婿是去国外参加奥数竞赛、为国家争光的。

不过年后，新一轮的奥数集训开始了，顾青舟却没有去。

他退出了国际奥数竞赛，专心筹备高考。

“为国内的数学研究贡献力量，比参加竞赛更有价值。”林语嫣这么跟他讲过。

所以顾青舟犹豫之后，还是决定退出。

他参加集训的时候发觉，国内能参加奥数竞赛的人不少，不差他一个。

但从事数学研究的人却不多，他自己也对这个很有兴趣。

顾青舟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他知道自己喜爱数学，如果能为此奋斗一生，那他的人生肯定不会后悔。

然而这个决定让大院里很多人不理解。

他们觉得，顾青舟应该去竞赛拿奖，而不是参加高考。

“哎，真是没什么文化，太傻了！选了这么一条路，万一高考考不上，那为国家争光的机会也没了，多可惜啊！”

但柳家人却没说一句怪话。

不管是柳爸、柳妈还是柳汐云，他们都支持顾青舟的决定。

这也让顾青舟特别感动。

灯光晃晃悠悠的，柳汐云躺在炕上，看着顾青舟认真学习。

安静了好半晌，柳汐云蓦地开口道：“青舟，我有件事要跟你讲。”

第33章

“你说便是。”顾青舟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做题，头都未曾抬一下。随后他便听见柳汐云说：“我要去深市了。”

顾青舟心里陡然一震，手中的笔都停住了，脑子也一片空白。仅仅那么一会儿，那些他原以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事，忽地全都冒了出来。依照前两辈子的情形，柳汐云早就该去深市发展了。这一世，她陪了他好长一段时间，顾青舟险些就以为她能陪他一辈子呢。还好，还好柳汐云这句话彻底将他叫醒了。顾青舟紧紧攥住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去便是，我不会阻拦你的。”

幸亏如今他还有别的目标，不会因柳汐云离开就乱了方寸。不过，要是柳汐云去了深市，他自己是不是也该从柳家搬出去？奥数竞赛的奖金应该能支撑到高考，这段时间去外面找个便宜的房子租一租，实在不行就去学校申请个宿舍。就在短短几分钟内，顾青舟已然给自己想好了退路。没想到柳汐云突然抓住他的手说：“我这次去就两个月，等我回来，每天你下课的时候我都会给你打电话，你可得接，别嫌烦啊。”

这话一下子把顾青舟弄迷糊了，他呆呆地望着她：“两个月就回来？你还要给我打电话？你不是想和我分开吧？”

他这话一出口，柳汐云整个人也愣住了。她瞪大双眼看着他，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接着她直接用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顾青舟！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去深市就不许我回来了？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你是我老公，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不打电话才怪呢！”

她气得脸都红了。顾青舟一下子慌了神，脱口而出：“可你以前说去深市，不就是不想和我过下去的意思嘛！”

“什么以前？

“我啥时候说过去深市是这个意思了？”

柳汐云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皱起了眉头。

顾青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低下头，装作继续做题。

但柳汐云可没打算放过他，一把将他的本子盖住：

“顾青舟，你给我好好讲清楚！我平白无故去深市，受了这么大的冤枉，要是回来你又跟我玩消失，那可不行！”

这话把顾青舟说得脸都红了：

“谁、谁跟你玩消失了？”

“你上次去集训的时候！啥都没跟我说就走了！”

柳汐云开始翻旧账，

“我那天还给你买了皮带当道歉的礼物呢，结果你这么久都没回来！”

顾青舟的脸更红了，他有点不服气地跟她争论：

“我想跟你说的呀，那天早上我去钢材厂找你，就是想跟你道个别，可你一见面就冲我嚷，还把我给你送的早饭扔地上，你还说我是你的负担，让我别碍你的眼……”

本来不想提这些事，现在被这么一说，顾青舟也觉得特别憋屈，脸色不太好看了。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没提这些事，结果现在突然被挑起来了。

柳汐云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一下子也呆住了。

第34章

这还是顾青舟第一次把这事说出来。

他忍了很久的委屈一下子全爆发了，心里难受得一阵一阵的。

顾青舟气鼓鼓地看着柳汐云，越说越激动，思绪也飘得老远。

他活了三辈子，那些记忆混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把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儿地向柳汐云倾诉出来。

“这事儿还算轻的呢！以前你去深市，把我一个人扔在村里不管，我受了多少白眼啊！好不容易我鼓起勇气去深市找你，结果我刚下火车，就被车撞死了！”

“什、什么？”

柳汐云被吓到了，这到底是啥状况？

但顾青舟这时候正情绪上头，根本顾不上她，只管自己把心里的苦水全倒出来。

“还有第二次！

我再次前往深市找你的时候，

这次我倒是学会了避让车辆，

可我好不容易寻到你的住址，

你却压根不认我了！

你已然和李洲白结为夫妻，

你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家！

我呼喊你并与你搭话，

你却全然不理会我，

还似看垃圾般瞧着我，

对我说最厌恶我这种没念过书、没素养的文盲！

你骂我是文盲，将我驱赶，

后来我在深市没钱返乡，

又不识字找不到工作，

只能在街边流浪，靠捡废品为生，

最终死在地下室，身上都生蛆了！

顾青舟一边诉说一边哽咽，

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起初，柳汐云还以为顾青舟是在说胡话，

把噩梦当了真，

可看着他说得那般伤心，

她不知为何，心里也开始泛起疼意。

她突然觉得他所说的这些事儿，

说不定真的发生过。

柳汐云心疼地望着他，

忍不住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

“倘若我从前真做过这些事，

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好，是我有愧于你。”

听着顾青舟沙哑的嗓音，

柳汐云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她紧紧搂着他，缓缓说道：

“可是青舟，那必定是以前的我不懂事，

没发现你的好，

要是现在的我，

我肯定不会这般，

我不会抛下你，更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语。”

顾青舟在她的安慰下，

情绪渐渐平复，

思绪也慢慢回到了现实当中。

“真的吗？”顾青舟忍不住揪住她的衣服问道。

柳汐云双手捧着他的脸，

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发誓，现在的柳汐云对你绝对无二心，

也不可能嫁给别的男人，

我喜欢你，也只钟情于你。”

她的表白来得突然，又格外认真。

顾青舟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活了三辈子，

他从未从柳汐云口中听过这般话语。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但柳汐云目光热切地看着他，

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顾青舟，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别要什么结婚协议了，好不好？”

顾青舟心里狂跳，脑子一片空白。

柳汐云漂亮的脸蛋一点点凑近他，

热乎乎的呼吸喷在他嘴唇边。

“顾青舟，我现在要亲你了。”

第35章

脚底蓦地涌起一阵酥麻之感，直直向上蹿去。

顾青舟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手中的笔攥得更紧了。

温热的触感瞬间贴上他的嘴唇，柔软的手指将笔从他手心取走，还与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他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下意识地想要张开嘴巴。

可紧接着，有个东西灵活地钻进他的嘴里，与他的舌头搅和在一起，又是纠缠又是争抢。

顾青舟身子一软，险些从凳子上滑落下去，幸亏柳汐云紧紧抓住他，将他拉了起来。

一边继续亲吻他，一边把他推倒在炕上。

虽说此时正值初春，天气还有些凉意，但屋子里却热得厉害，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顾青舟以往只在书本里见过这句话，如今才真切地体会到。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时候，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宵啊，这价值，确实对得起“千金”这两个字。

他们结婚一年多了，可这事儿还是头一回尝试。

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停下。

柳汐云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躺在顾青舟身旁，直喘粗气。

顾青舟还打趣她：“看来以后得带你多运动运动。”

柳汐云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

顾青舟又说道：“真想把你一起带到深市去。”

他皱起眉头，有些犯难。

柳汐云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你得去学习，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顾青舟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往她身边凑了凑。

过了片刻，他带着浓重的困意，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会等你归来的。”

柳汐云一听，眉梢都扬起来了。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目光落在旁边那床多余的棉被上，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郁。

“好呀，下次我回来，咱俩就不用分床歇息了吧？”

顾青舟有些难为情，低声应了一声：“明天我就把那床棉被收起来。”

柳汐云见他难为情，就没再打趣他。

“睡吧，天快亮了。”

……

顾青舟也疲惫不堪，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苏醒。

炕上已然没了柳汐云的身影，他赶忙起身，看到桌上有一张她留下的纸条。

——我已经前往深市了，你好好歇息，等我回来。

这事儿跟顾青舟记忆里的前世不太相同。

她没有抛下他离去，还让他等她回来。

顾青舟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嘴角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把那张纸条仔细收好，夹在自己的书籍里。

再回头瞧瞧，床上已经只剩下一床棉被了，柳汐云出门的时候已经把另一床收起来了。

顾青舟在屋里又待了一会儿，才出门去采购菜品。

今天是休息日，学校不上课。

顾青舟打算去赶大集，给二老精心做顿饭。

这段时间，柳家人让他专心学习，柳母都不让他进厨房，每天都是把美味的食物送到他屋里，还都是些滋补品。

顾青舟吃着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正好今天有空，他想着去集市买些东西。

刚到集市，耳边就传来一声讥讽的笑声。

“哟，这不是柳家那个要考清北的女婿嘛，今天怎么还亲自来赶大集啦？

第36章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柳家隔壁的徐富康。

他站在一个卖猪肉的摊位前，眼神里全是嘲讽。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都二十四五岁了，结了婚的男人还折腾着去参加高考。

依我看，他还不如在家好好守着媳妇儿，多生几个胖小子，这才叫正经事儿呢！”

徐富康本来就没念过多少书，说话特别不中听。

顾青舟跟他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会儿也懒得跟他多说废话，转身就想换个摊位买东西。

结果刚走了两步，就碰到了柳母。

“妈！”顾青舟喊了一声。

谁知道柳母看到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赶忙跑了过来，一把攥住顾青舟的手，皱起眉头说：“你不是说在家学习吗？怎么跑出来赶集市了？”

“怎么了？”顾青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柳母没说话，只是沉着脸拉着顾青舟就往外走。

还没等顾青舟问明白，旁边又传来一阵嬉闹声：“哟，这不是柳大娘和柳家的女婿嘛！今儿怎么一块儿赶集市了？柳家女婿，你不是忙着备考呢吗？还出来赶集市，小心考不上哦！”

“就是呀，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浪费时间，还想考清北呢，别做梦了！”

一路上这些难听的笑声，让顾青舟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也明白了为啥柳母总是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来赶集市。

两个人一路回到家，顾青舟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柳母的手说：“妈，难道你出门都得听着这些难听的话吗？

“哎，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眼红你。你这么聪慧，想参加高考怎么啦？”

柳母一脸淡定，还反过来宽慰他。

顾青舟心里既感动又有些酸涩，他握住柳母的手说道：“妈，对不起，让你因我受委屈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压根没受啥委屈，我可开心了。”

柳母满不在乎，还嘻嘻笑着拍了拍顾青舟的后背，“你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念书，等你考上清北，看他们还能说啥！”

这话让顾青舟心里安稳了不少，可他还是忍不住寻思：“可是妈，要是我真像他们讲的那样考不上咋办？”

经过这段日子的学习，他也明白高考并非只靠数学就行。

高考要考六门科目，物理、化学这些他都是头一回接触，学起来进展特别慢。

虽说大家都说数理化是一家，他多花时间做题之后也感觉容易些，可最关键的是，他如今时间不够了。

7月份就要高考了，现在都4月了，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时间越紧迫，顾青舟心里越慌张，也愈发没信心。

柳母听了他的话，却笑了：“考不上就考不上呗，也没啥大不了的。你一次考不上，还能考第二次。实在不想考了，咱还能另谋出路。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顾青舟愣了好一会儿。

柳母的话就像一股暖流，把他的心也暖得热乎乎的。

他重重点了点头：“谢谢妈。

柳母温和地笑了笑，

随后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

眼神有些不自然地挪开，

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你明天去学校的时候，记得戴个围巾。”

第37章

顾青舟有些发懵，

但柳妈妈已经走到一旁，

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他只好独自回了房间，

一照镜子才发觉，

自己脖子上竟然有一道红印子。

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

还喃喃自语道：“这大冷天的，怎么还有蚊子？”

但很快，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脸一下子红得如同红布一般。

这哪是蚊子咬的，

分明是柳汐云昨晚弄出来的。

他用手搓了几下，

结果不但没搓掉，

反而更明显了。

没办法，

他只好听从柳妈妈的话，

找了一条围巾戴上。

中午吃完饭，

民清大学的一个学生来敲门了。

“顾青舟！林院长让我跟你说一声，她今天没课。要是你学习上有啥问题，就直接去学校找她！”

顾青舟一听，

赶忙点头：“好嘞！谢谢啦！”

“不客气！加油哦！等你高考金榜题名！”

和大院里那些邻居的坏心眼不一样，

民清大学的学生对顾青舟可热情多了。

他们自己都经历过高考，

知道文化对人有多重要。

顾青舟之前的奥数经历就让他们很钦佩了，

后来听说他还要参加高考，

目标是清北，

他们就更敬重他了。

听说他没有备考书，

学生们都抢着把自己以前的备考书送给他，

连备考笔记都毫不吝啬地给了他。

顾青舟收拾了几本课本，

背上柳汐云给他准备的单肩包，

赶忙往民清大学赶。

一路骑车过来，太阳挺毒的，身上有些燥热。

进了办公室，林语嫣瞧见他满头是汗，贴心地递过来一方手帕，笑着说：“把围巾摘了吧，瞧你热成这样。”

“好嘞。”

顾青舟热得厉害，也没细想，直接把围巾摘了下来。

紧接着，他看到林语嫣的笑容陡然僵住了，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恰好对上自己脖子上的那个“蚊子包”。

一下子，顾青舟猛然想起脖子上的印记，脸刹那间又红了。

他赶忙把围巾又围上，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我不热，我还是围上吧。”

林语嫣愣了一下，神情有点窘迫。

她当然晓得那不是蚊子包，作为一个成年人，她一眼就瞅出来了。

她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那，那你不想摘就不摘吧。”

虽然嘴上这么讲，但林语嫣心里有点乱。

她的思绪头一回没法集中在学习上，目光还时不时落在顾青舟的侧脸。

和去年相比，顾青舟现在白净了不少，整个人也更俊俏了。

林语嫣想起他之前和妻子闹离婚的事儿，后来好像也没了下文。

她一直觉着，顾青舟可能并不太爱他妻子，只是婚约的缘故，才让他们在一起。

说不定等他出去见见世面，有了更大的目标，就会和妻子分开。

可刚才看到他脖子上的印记，林语嫣的想法有点动摇了。

他……好像和妻子感情还挺好。

不知道为啥，林语嫣心里有点不痛快。

这一下午，她讲课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冷了几分。

顾青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习题，问道：“林院长，你今天是不是累着了？”

第38章

林语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顾青舟已经站起身来，将东西整理好，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天色。

“林院长，那我今天就先回去啦，你也早点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你咯。”

“不是，我……”林语嫣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样开口。

“没事的，我自己在家也能够学习！”顾青舟说着，已然飞快地跑开了。

林语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摘下眼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十分迅速，转眼间两个月就过去了。高考的日子愈发临近，顾青舟也减少了和柳汐云的长途通话，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高考的备考当中。

这天，电话局的人又来喊他了。

“顾青舟！深市打来的长途电话，让你去接一下！”

柳母像往常一样跑出去想要回绝，可顾青舟却一下子蹦了出来，说道：“我去接！”

他今天做题格外顺利，速度又快，准确率又高，恰好柳汐云打电话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她分享这份愉悦的心情。

于是他一路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赶到电话局。

拿起电话，他激动地喊道：“柳汐云！我来啦！”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柳汐云带着笑意的声音：“你骑这么急干啥？我又不会不等你。”

顾青舟缓了缓呼吸，笑着说：“我这不是不想让你等嘛。”

柳汐云被他逗乐了。两人先是聊了些日常的事儿。

然后柳汐云十分得意地跟他说：“青舟，你猜猜我这次赚了多少银子？”

“十万？”

电话那头，柳汐云嗤笑着告知他答案：“一百万！”

一百万，这在21世纪的寻常家庭里都是一笔巨额财富，更别说在这个时代了。

尽管顾青舟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跟着笑了笑，说道：“哇，恭喜你。”

不过顾青舟的反应依旧很镇定，仅仅愣了一瞬，很快就能接受这个消息。

无论何时，柳汐云会挣钱的本事在他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

所以，不管她赚了多少钱，他都觉得正常。

这个反应一下子让柳汐云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

柳汐云长叹一口气：“你老婆我赚了一百万，你就这点反应？”

“你挣钱那么厉害，赚多少都是应当的。”顾青舟很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柳汐云还想再说点什么，顾青舟却突然问她：“你赚了这么多钱，那过几天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当然！”柳汐云毫不犹豫地应承了。

这个消息比她赚了一百万更让顾青舟欢喜，他激动地说：“好，那我等你！”

听到他语气里的喜悦，柳汐云忍不住打趣他：“你就这么想见我啦？”

以往每次她故意逗他，他都会因为难为情而不吭声。

但这次，顾青舟却很坦诚地说：“对，我想见你，我希望你能在我高考的时候陪着我。”

听到这话，电话那头的柳汐云深吸了一口气。

隔着电话线，她同样能体会到顾青舟的思念。

沉默片刻，她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好，我立刻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三天后就回来。”

“嗯。”

从电话局出来，顾青舟满心都是期待。

三天，只需再等三天，他就能见到柳汐云了。

有了这个承诺，顾青舟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可却不知，他等不到柳汐云了……